青雲宗,後山。
這裏的靈氣稀薄得像是大戶人家施舍的米湯,清澈見底,聊勝於無。陽光倒是慷慨,可惜大部分熱情都被幾棵歪脖子老樹和半人高的雜草瓜分殆盡,最後能勻到那片可憐菜畦上的,也就只剩下些斑駁的光點了。
菜畦旁,一個穿着洗得發白、肘部還打着個滑稽補丁的雜役服的少年,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張破舊的竹椅上,鼾聲輕微,睡得正香。他嘴角掛着一絲可疑的晶瑩,夢裏大概正品嚐着啥山珍海味。
少年名叫李逍遙。這名兒是他自己改的,原本宗門名冊上登記的是“李耀”,寓意光耀門楣。但他覺得那名兒太土,配不上他……呃,配不上他曾經的天才之名。雖然現在這名兒,配上他這身份,顯得更諷刺了。
“窸窸窣窣——”
一陣不和諧的噪音擾了他的清夢。
李逍遙不耐煩地皺了皺眉,沒睜眼,只是揮了揮手,像趕蒼蠅似的嘟囔:“去去去,小爺正夢到啃千年靈芝呢,別搗亂……”
“咔嚓!”
又一聲清脆的咀嚼聲,近在耳邊。
李逍遙猛地睜開眼,恰好對上一雙圓溜溜、黑豆似的小眼睛。一只肥得快要流油的靈田鼠,正趴在他精心呵護(才怪)的、唯一幾棵長得還算水靈的青玉白菜上,啃得正歡實!
“呔!好你個肥廝!偷菜偷到小爺頭上了!”李逍遙一個鯉魚打挺……沒挺起來,腰酸背痛地改爲緩慢蠕動下椅,抄起旁邊一把豁了口的破鋤頭,氣勢洶洶地沖了過去。
那靈田鼠顯然是個老油條,不慌不忙地又啃了一大口,這才扭着肥碩的屁股,“嗖”地一下鑽回草叢,消失不見。
“唉,虎落平陽被鼠欺啊!”李逍遙拄着鋤頭,看着白菜上那明顯的牙印,痛心疾首……才怪。他更多的是心疼自己被打斷的美夢。
他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骨節發出一連串憊懶的聲響。陽光透過樹葉縫隙,落在他臉上,映出一張其實頗爲清秀俊朗的面龐,就是那雙眼睛,總是半眯着,帶着一種沒睡醒的懶散勁兒。
“嘖,這破地方,靈氣沒有,耗子倒是個頂個的肥。”他嘀咕着,索性也不管那白菜了,重新癱回竹椅,望着被枝葉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天空發呆。
曾幾何時,他李逍遙也是青雲宗響當當的一號人物。
三歲感應氣感,五歲踏入煉氣,十歲不到就已煉氣大圓滿,距離築基只差臨門一腳。那時候,他是宗門裏最耀眼的星辰,掌門誇贊,長老爭搶,無數師弟師妹崇拜的目光能把他淹沒。
可後來呢?
後來他覺得,打坐修煉,一坐幾個時辰,腿會麻,脖子會酸,實在不符合他瀟灑的人生信條。
引氣入體?聽起來不錯,但靈氣吸多了,丹田脹脹的,也不怎麼舒服。
至於那些打打殺殺的法術練習?更是累人,出一身臭汗,有那時間,給仙鶴編個新潮的辮子,研究一下如何用煉丹爐批量炒香瓜子不好嗎?
於是,在別的小夥伴頭懸梁錐刺股拼命修煉的時候,他在給靈獸設計發型。
在別人爲突破瓶頸閉關苦修時,他在研究如何用符籙自動給靈田澆水(最後成功把靈田淹了)。
在別人爲宗門大比揮汗如雨時,他正忽悠煉器堂的師兄幫他打造一套全自動按摩躺椅……
完美地錯過了所有突破的最佳時機。
結果就是,當年被他遠遠甩在身後的同齡人,一個個築基成功,甚至有人結了金丹,而他李逍遙,修爲不進反退,硬生生從煉氣大圓滿跌回了煉氣三、四層,並且穩定至今。
宗門由最初的震驚、惋惜,到後來的恨鐵不成鋼,最後徹底放棄。
“傷仲永啊!”掌門痛心疾首地下了定論。
然後,他就被一發到底,扔到這鳥不拉屎……哦不,鳥屎很多(因爲仙鶴愛來)的後山,負責看守這片沒什麼價值的菜園子,美其名曰“磨礪心性,重鑄道基”。
“重鑄個毛線,”李逍遙翻了個白眼,從懷裏摸出幾顆自己炒的、焦黑焦黑的瓜子,咔吧咔吧地嗑着,“道基沒鑄好,種菜手藝也沒見長進,倒是跟那幫賊精賊精的靈田鼠鬥智鬥勇,練就了一身摸魚打諢的好本事。”
這時,山間小路上走來幾名外門弟子,看到癱在椅子上的李逍遙,毫不掩飾地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看,那就是李逍遙師兄……哦不對,現在該叫李師弟了吧?” “嘖嘖,當年何等風光,現在居然淪落到看菜園子。” “聽說修爲幾年沒動過了,真是浪費了那身好天賦。” “噓,小點聲,畢竟曾經是天才,有點脾氣……” “怕什麼?一個廢柴而……”
話音未落,就見李逍遙懶洋洋地坐起身,朝着他們咧嘴一笑,露出兩排整齊的白牙:“幾位師兄,散步呢?要不要來點瓜子?自家炒的,雖然賣相差點,但嘎嘣脆,提神醒腦,有助於你們邊走邊聊,消化食兒?”
那幾個弟子頓時尷尬得滿臉通紅,支吾了兩句,腳底抹油般飛快溜走了。
李逍遙重新躺倒,優哉遊哉地晃起竹椅。
“哼,你們懂個屁。” “天才的快樂你們想象不到,廢柴的快樂你們更不懂。” “我這叫享受生活,夯實根基!大道至簡,簡到極致就是——種田!” “再說了,”他小聲嘀咕,像是在說服自己,“修煉多累啊,這樣躺着……不也挺好?”
聲音漸漸低下去,他又有點昏昏欲睡了。
只是那雙半眯着的眼睛裏,偶爾會閃過一絲極快、極難捕捉的,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不甘與落寞。
陽光依舊懶散,菜園依舊破落,靈田鼠又在探頭探腦。 李逍遙的鼾聲,再次輕輕地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