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村裏買來的啞巴童養媳,供出了個大學生丈夫。
收到錄取通知書那天。
陸文斌爲了向城裏的富家女表忠心,一腳踹在我隆起的小腹上。
雪地裏全是血,他卻笑得殘忍:
“蘇曼說了,帶着你這個啞巴和拖油瓶,我這輩子都別想進京城的圈子。”
他搶走了我那個用來尋親的玉佩。
掛在蘇曼的脖子上,兩人坐着拖拉機揚長而去。
留我一人在冰天雪地裏等死。
即將昏迷之前,我看到一輛掛着紅色京牌的軍用吉普車瘋了一樣沖進村子。
一個威嚴冷硬、肩膀上掛滿星的男人,抱着滿身是血的我,哭得幾乎昏厥。
“囡囡!爸爸來晚了!爸爸來帶你回家!”
陸文斌不知道。
他是考上了大學。
但我的身世絕不是他想的那麼簡單......
1
陸文斌考上大學的消息傳來時,我正在冰河邊給他洗襯衫。
手背上全是紫紅色的凍瘡。
村裏的廣播喇叭震天響,念着陸文斌的名字,公社唯一的大學生。
我高興壞了,抱起剛洗好的衣服,深一腳淺一腳地往知青點跑。
我想着,他熬出頭了。
我這三年的苦沒白吃。
爲了供他復習,我白天去生產隊掙滿工分。
晚上點着煤油燈納鞋底換錢,眼睛都快熬瞎了。
爲了讓他吃上雞蛋,我哪怕懷孕六個月,也敢去後山跟野狗搶食。
陸文斌說過:
“桑寧,等我考上大學,第一件事就是帶你去北京治嗓子。”
“我要讓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陸文斌的恩人,是我媳婦。”
我摸着隆起的小腹,想着肚子裏的孩子,心裏熱乎乎的。
到了知青點門口,卻看見那裏圍滿了人。
陸文斌站在人群中間,穿着我給他做的新棉襖。
胸前戴着大紅花,笑得滿面紅光。
他身邊站着個漂亮女人,是城裏來的女知青蘇曼。
蘇曼穿着昂貴的呢子大衣,圍着紅圍巾。
那張臉白嫩得像是剝了殼的雞蛋。
她親昵地挽着陸文斌的胳膊。
兩人看着就像是畫報裏走出來的一對璧人。
我愣住了,下意識地想躲。
低頭看看自己,一身破舊的棉襖,補丁摞補丁,褲腿上全是泥點子。
頭發亂蓬蓬的,臉被寒風吹得皴裂,跟個叫花子沒兩樣。
“喲,這不是那個啞巴嗎?”
不知誰喊了一嗓子,人群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刺向我,帶着嘲諷,帶着看戲的戲謔。
陸文斌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看到我,眼底閃過一絲慌亂。
緊接着,那慌亂變成了濃濃的厭惡。
像是看到了一坨甩不掉的狗屎。
我怯生生地走過去,想把洗幹淨的襯衫遞給他。
嘴裏發出“啊啊”的聲音,比劃着恭喜的手勢。
陸文斌沒接。
他往後退了一步,像是怕沾上我的晦氣。
“你怎麼來了?”
蘇曼掩着口鼻,嫌棄地皺起眉頭:
“文斌哥,這啞巴身上什麼味兒啊?臭烘烘的。”
“這就是你說的那個保姆?”
保姆?
我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陸文斌。
我是他磕頭拜堂的媳婦,怎麼成了保姆?
陸文斌連忙換上一副討好的笑臉,對蘇曼解釋:“曼曼,你別誤會。”
“這村裏人生性野蠻,非要塞給我幹活的。”
“我也就是看她可憐,賞她口飯吃,我跟她可一點關系都沒有。”
心像是被生鏽的鈍刀子狠狠鋸開。
賞我口飯吃?
這三年,到底是誰養活誰?
他陸文斌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要是沒有我,他早餓死在牛棚裏了!
我急了,扔下衣服,指着自己的肚子,拼命比劃。
孩子!
我們有孩子了啊!
陸文斌的臉色瞬間黑了下來,變得猙獰可怖。
“你個瘋婆子,少在這兒胡比劃!”
“想訛人是吧?”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也配懷我的種?”
他突然暴起,一腳狠狠踹向我的肚子。
砰!
那一腳用了十成的力氣。
我整個人像是斷了線的風箏,重重地摔在堅硬的凍土上。
劇痛。
撕心裂肺的劇痛從腹部炸開,瞬間蔓延到四肢百骸。
“呃......”
我痛苦地蜷縮成一只蝦米,喉嚨裏發出破碎的嘶鳴。
熱流涌出。
鮮紅的血,瞬間染透了那條灰撲撲的棉褲,在雪地上暈開一大片刺眼的紅。
那是我的孩子。
是我盼了六個月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