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周三下午,神經外科會議室。
長條形的會議桌旁坐滿了科室的骨幹,氣氛嚴肅得掉根針都能聽見。
江語坐在最末尾的位置,手裏拿着平板,屏幕上是這次手術病人的詳細資料。她已經把這份資料翻來覆去看了三遍,每一個數據都爛熟於心。
這是她答應顧敘白後,第一次以手術搭檔的身份參加術前討論會。
她把頭垂得很低,試圖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顧敘白坐在主位,白大褂沒穿,只着一件深灰色襯衫,袖口挽起,神情專注地聽着主治醫生的匯報。他整個人像一把出鞘的刀,鋒利又冷峻,與身邊那個和藹可親的科室主任形成了鮮明對比。
他全程沒有看過江語一眼。
這種徹底的無視,比當衆的斥責更讓人難受。江語捏着平板的指尖微微泛白。
“......患者,女,78歲,顱內深部膠質瘤,位置刁鑽,緊鄰重要功能區,手術風險極高。”主治醫生匯報完畢,看向顧敘白,“顧主任,這是患者的最新影像資料。”
投影幕布上,大腦的三維成像圖清晰地顯示出一個形狀不規則的陰影,像一棵扎根在生命中樞的毒樹。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重起來。
顧敘白站起身,走到幕布前,拿起激光筆,紅色的光點精準地落在病灶上。
“腫瘤邊界模糊,呈浸潤性生長,已經壓迫到丘腦和腦幹。”他的聲音冷靜而沉穩,開始分析手術的難點和切入路徑,“傳統的手術方式,術後並發症的概率超過百分之七十。”
他一邊說,一邊在圖像上勾畫着手術的預設路線,條理清晰,邏輯縝密,展現出了與年齡不符的權威和老練。
江語抬起頭,看着那個在光影中侃侃而談的背影,有一瞬間的恍惚。
七年前那個躺在病床上,會因爲疼痛而皺眉的少年,已經變成了如今這個光芒萬丈、能掌控他人生命的神外專家。
而她,卻還停在原地。
巨大的失落感像潮水般涌來,幾乎將她淹沒。
就在這時,會議室的門被輕輕推開。
一個穿着白色連衣裙,身姿窈窕的女人走了進來。她化着精致的淡妝,長發微卷,氣質溫婉又帶着幾分恰到好處的驕矜。
“不好意思,我是患者凌老夫人的孫女,凌依,聽說各位專家正在討論我奶奶的病情,冒昧過來旁聽一下。”
她的聲音很柔,但話語間卻透着一種理所當然的熟稔。
科室主任連忙站起來,熱情地招呼:“是凌小姐啊,快請坐快請坐。”
凌依的目光在會議室裏掃了一圈,最後,筆直地落在顧敘白身上。她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是見到了久別重逢的戀人,帶着毫不掩飾的驚喜和愛慕。
“敘白?”她輕喚了一聲,語氣親昵,“真的是你?我還以爲他們說從國外請來的專家是同名同姓的呢。”
顧敘白停下講解,回頭看向她,臉上的冰冷似乎融化了一絲。
“凌依。”他點了點頭,“你怎麼會在這裏?”
“爲了我奶奶啊。”凌依幾步走到他身邊,很自然地站定,仰頭看着他,抱怨道,“你回國這麼大的事都不告訴我,要不是這次我奶奶生病,你是不是就不打算聯系我了?”
她的語氣像是在撒嬌,帶着只有在極其親近的人面前才會有的嗔怪。
顧敘白沒說話,只是看着她,眼神是江語從未見過的柔和。
江語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捏住,一點點收緊,透不過氣。
原來,病人是凌依的奶奶。
原來,他不是對所有人都那麼冷漠。
她想起了一些被塵封的往事。凌家和顧家是世交,凌依是顧敘白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當年她和顧敘白在一起時,凌依就總是有意無意地出現在他們身邊,看向她的眼神裏,總是帶着審視和不易察覺的敵意。
“敘白哥,我好擔心奶奶。”凌依蹙着眉,伸手輕輕拉住了顧敘白的衣袖,姿態柔弱又依賴,“你一定要救救她。”
顧敘白垂眸,看了看她拉着自己衣袖的手,沒有推開。
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算是安撫。
一個簡單的音節,卻像一根針,扎進了江語的心裏。
他沒有推開她。
江語的視線落在凌依那只白皙的手上,只覺得無比刺眼。她低下頭,逼自己把目光重新聚焦在平板上,可屏幕上的那些數據和圖像,卻怎麼也看不進去了。
心裏有個聲音在嘲笑她:江語,你有什麼資格難受?是你先放手的。七年了,他身邊有另一個人,再正常不過了。
她拼命地想把那股酸澀壓下去,可心髒卻像被泡進了醋裏,又酸又疼。
“敘白哥,這位是?”
凌依的目光終於落在了會議室角落的江語身上,她上下打量着江語,眼神裏帶着一絲探究。
大概是江語坐的位置太偏,又一直低着頭,讓她覺得不像科室裏的重要人物。
會議室裏所有人的目光,都隨着凌依的話,齊刷刷地看向了江語。
江語成了全場的焦點,無處遁形。
她攥緊了手裏的平板,站起身,扯出一個職業化的微笑:“凌小姐你好,我是這次手術的器械護士,江語。”
“護士?”凌依眉梢輕輕一挑,似乎有些意外,隨即又笑了笑,目光在江語和顧敘白之間來回打轉,意有所指地問,“我怎麼覺得,你們好像......認識啊?”
這個問題,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激起千層浪。
江語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看向顧敘白,想從他臉上看出哪怕一絲一毫的反應。
可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裏,面無表情,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把所有壓力都推到了她這邊。
江語的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承認?怎麼承認?說他是她談了三年,又被她狠狠拋棄的前男友嗎?
在這種場合,在這麼多人面前?
她做不到。
就在這死一般的寂靜中,江語聽見自己用一種快得近乎倉皇的聲音,飛快地否認道:
“不認識。”
說完這兩個字,她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她不敢去看任何人的眼睛,尤其是顧敘白的。
但她能感覺到,在她話音落下的那一刻,一道冰冷刺骨的視線,像利刃一樣,死死地釘在了她身上。
會議室的溫度,仿佛瞬間降到了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