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雲衍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了傅靜芸的身後，玄色的蟒袍在燈火下泛着幽暗的光，襯得他面容愈發冷峻。
話落，傅靜芸猛地鬆了口氣，那顆懸着的心，終於落回了原處。
不等使臣開口，一道溫潤的聲音也插了進來。
“既然太子兄長有此雅興，不如就由我們兄弟二人，一同護送使臣與王子，在待客之道上，我們大虞最講的可就是誠意。”
裴舟鶴不知何時也走了過來，臉上掛着恰到好處的笑。
這是一個絕佳的表現機會，他自然不能錯過。既能在使臣面前表現一番，又能有機會與傅靜芸同行，一舉兩得。
裴雲衍聞言，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像在看一個跳梁小醜。
“不必了。”
他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
“三弟的寢宮，不是在反方向麼？”
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像一盆冷水，將裴舟鶴精心收拾的笑容澆了個透心涼。
他的笑容瞬間僵在了臉上。
裴雲衍不再看他，只對王子與使臣道：“走吧。”
一行人就這麼從裴舟鶴身邊走過，沒有人分給他一個眼神。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
經過一夜的休整，傅靜芸已然恢復了往日的沉靜與從容。
昨夜宴席上的種種不快，都被她悉數壓在了心底。
今日，還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
她換上一身端莊雅致的宮裝，略施粉黛，再將一頭青絲用一根素雅的玉簪挽起，整個人透着一股清冷幹練的氣質。
長春宮外，樓蘭使臣與王子的車駕早已備好。
傅靜芸領着一行人，朝着禮部與刑部交接的議事殿行去。
今日的商議，太子與三皇子皆不會出席。
這是她作爲接待使臣的郡主，必須獨自完成的職責。
議事殿內，禮部尚書吳棋與刑部尚書劉祁早已等候多時。
兩位皆是朝中重臣，此刻見了傅靜芸，也只是不鹹不淡地拱了拱手，神情間帶着幾分官場老臣的審視與倨傲。
他國王子使臣駕到，皇帝一點親自會面的意思都沒，可見大虞國力強勁。
傅靜芸對此毫不在意，引着卡暮與瓦西入座。
簡單的寒暄過後，議事正式開始。
禮部尚書吳棋清了清嗓子，率先開口：“王子和瓦西使臣遠道而來，有失遠迎。”
“不存在的事，二位大人等候多時，我等也是缺了禮數。”
傅靜芸安靜地聽着，指尖在袖中輕輕摩挲。
這些都是必要的場面話，這場議談的真正重點還在後頭。
果然，吳棋的話音剛落，卡暮便帶着一臉桀驁不馴的笑意開了口。
“吳尚書說得好聽。”
“可據小王所知，在兩國邊境，時常有大虞的百姓，仗着國力強盛，欺壓我樓蘭子民，搶奪財物，這又該作何解釋？”
他語氣嚴肅，話語卻如同一塊石頭，砸入平靜的湖面。
殿內的氣氛瞬間變得緊張起來。
刑部尚書劉祁聞言，發出一聲不輕不重的冷哼。
“王子殿下此言差矣。”
“邊境沖突，向來是一個巴掌拍不響。若非你樓蘭百姓先行挑釁，我大虞子民又豈會無故生事？”
他的話語間，滿是高高在上的輕蔑。
傅靜芸能夠聽出來，這是劉祁仗着樓蘭拿不出那種決定性證據，且也輕視樓蘭這個小國來的王子。
樓蘭國力不如大虞，在談判桌上本就處於弱勢。劉祁這般態度，分明是沒將對方放在眼裏，只想着用大國的威嚴，將此事糊弄過去。
如此一來，所謂的議和立法，便成了一紙空談。
傅靜芸實在看不去，議和立法本就不是什麼一方得意一方衰的事，兩國爲何不在此事上實現共贏？
傅靜芸緩緩站起身，她清亮的聲音不大，卻讓殿裏劍拔弩張的氣氛頓時一滯。
“王子殿下，二位大人。”
“我們今天坐在這裏，不是爲了翻舊賬，爭個誰對誰錯的。”
“而是要商量出一個公道的法規，管束好兩國的邊民，以保以後不會再有這些沖突。”
她的眼神從吳尚書和劉尚書臉上掃過，最後落到瓦西那邊。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重要的是以後別再讓同樣的事發生。”
老瓦西渾濁的眼睛亮了一下，贊許地點了點頭。
“郡主說得對。”
旁邊卡暮的態度也從最開始的防備轉變爲贊同，眼神帶着探究，重新打量起她來。
吳大人的臉當即就沉了下來。
他本來就只當這郡主是個擺設，沒想到她敢在這種時候插嘴。
吳棋扯了扯嘴角，那笑意半點沒到眼睛裏，“郡主的這份善心是好的。”
但他話鋒一轉，語氣裏的輕蔑藏都藏不住：“不過，國家之間定規矩，可不是婦道人家在後院過家家。”
“郡主身份金貴，還是坐着喝茶吧，這種粗活，就不勞您操心了。”
這話是在明着說她一個女人，就該待在後院，而不是對國家大事指手畫腳。
傅靜芸垂在身側的手悄悄收緊，指甲掐進了肉裏，一陣刺痛。
她臉上倒是沒什麼表情，依舊平靜。
她知道，想讓這些瞧不起女人的老臣聽她說話，有多難。
正當她準備開口反駁時，一旁的瓦西卻先一步開了口。
“吳尚書此言差矣。”
老使臣的聲音不大，卻帶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量。
“我們議事，聽的是誰說得有道理，而不是看誰的官職高，更不分什麼男女。”
他渾濁的目光直直看向吳棋，話鋒一轉，變得銳利起來。
“吳大人的母親，難道不是女子？這天下之人，皆是女子所生。看不起女子，便是看不起自己的根源。”
吳棋的臉，“唰”地一下漲成了豬肝色。
他萬萬沒想到，這個外邦使臣，竟會如此不留情面地當衆頂撞他。
而且，還拿他的母親說事。
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梗着脖子，氣得渾身發抖。
殿內死一般的寂靜。
一旁的劉祁也收斂了臉上的傲慢，看向傅靜芸的眼神復雜了幾分。
冷靜下來後的吳棋也明白，跟皇後親侄女唱反調不是什麼明智之舉，況且修訂好立法案對大虞也沒什麼壞處，態度便軟了下來。
立法案一完成，樓蘭的出使也就接近了尾聲。
有了瓦西的支持，再加上傅靜芸提出的方案確實合情合理，後續的商議，竟是前所未有的順利。
那些原本還想倚老賣老、仗勢欺人的官員，在瓦西那番話之後，都變得老實了許多。
兩個時辰後，一份詳盡的邊境法案，終於初步擬定。
待兩國君主蓋上國璽，便能正式生效。
議事結束，傅靜芸走出大殿，午後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連日來的疲憊，在這一刻，仿佛消散了許多。
接待樓蘭使臣的任務，總算是圓滿完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