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的綠皮火車,像一條疲憊的鐵龍,哐當哐-當,載着滿車的希望與離愁,駛向遠方。
車廂裏混雜着汗味、泡面味和劣質煙草的味道。
安安的小腦袋靠在媽媽的懷裏,睡得正香。
她的小嘴微微嘟着,長長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隨着火車的顛簸輕輕顫動。
媽媽叫蘇晚,是個氣質溫婉的南方女人。
她看着懷裏的女兒,眼裏的疲憊被柔情取代。
爲了這次隨軍,她幾乎賣掉了所有家當,只爲能帶着女兒去到丈夫身邊,給他一個完整的家。
她輕輕撫摸着安安柔軟的頭發,心裏描繪着一家團聚的畫面。
丈夫賀敬山,那個常年待在研究基地,一忙起來就忘了時間的男人,看到她們母女時,該會是怎樣的驚喜?
火車到站,換乘基地派來接應的軍用卡車,路途變得更加顛簸。
卡車行駛在蜿蜒的山路上,一邊是陡峭的山壁,另一邊是深不見底的懸崖。
安安第一次坐這種“大車車”,一點也不害怕,反而興奮地扒着車窗,小手指着外面掠過的綠樹。
“媽媽,媽媽你看!樹樹在跟我們跑跑!”
蘇晚把女兒往懷裏緊了緊,柔聲說:“安安乖,坐好,路不好走。”
“嗯!”安安乖巧地點點頭,小手卻緊緊抓着媽媽的衣角,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裏滿是新奇。
突然,車身猛地一震,發出刺耳的刹車聲。
“怎麼回事!”司機探出頭,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前方不遠處的山體,正發出“轟隆隆”的悶響。
“塌方了!快下車!”司機嘶吼着,拉開車門就往外沖。
蘇晚腦子“嗡”的一聲,來不及思考,抱起安安就跳下了車。
碎石和泥土像瀑布一樣從山壁上傾瀉而下,聲音震耳欲聾。
跑!必須跑!
蘇晚只有一個念頭,保護好懷裏的女兒。
她抱着安安,用盡全身力氣向着稍微平坦一點的地方跑去。
可塌方的範圍太大了,根本無處可躲。
一塊人頭大的石頭呼嘯着砸下來,正對着她們的方向。
蘇晚瞳孔驟縮。
那一瞬間,她沒有絲毫猶豫,猛地將安安護在身下,用自己瘦弱的脊背,去迎接那致命的撞擊。
“砰!”
劇痛從背部傳來,瞬間傳遍四肢百骸。
蘇晚悶哼一聲,差點跪倒在地。
但她不能倒。
她的女兒還在身下。
“媽媽……”安安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壞了,小小的身子在她懷裏瑟瑟發抖。
“安安別怕,媽媽在……”蘇晚的聲音因爲劇痛而顫抖,
但她依舊用最溫柔的語氣安撫着女兒。
她用盡最後的力氣,將身體弓成一張保護的網,把安安嚴嚴實實地護在身下。
更多的落石砸了下來,或大或小,冰冷而沉重,一下又一下地敲擊在她的背上、肩上、頭上。
意識在一點點模糊。
蘇晚感覺不到疼痛了,只覺得好冷,好累。
她好想睡過去。
可懷裏女兒的體溫和細微的啜泣聲,像一根繩索,死死地拉扯着她最後的清明。
“安安……要好好的……找爸爸……”
在安安的世界裏,天塌了。
媽媽的懷抱是溫暖的,但外面“咚咚咚”的聲音好嚇人。
她能感覺到媽媽在發抖,抱住她的手臂越來越無力。
她害怕地閉上眼睛,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怎麼也止不住。
“媽媽……安安怕……”
黑暗中,她好像聽到很多很多聲音。
石頭在哭,說它們也不想掉下來砸人。
泥土在嘆氣,說它撐不住了。
旁邊的小草在尖叫,說好痛好痛。
這些嘈雜的聲音涌進安安小小的腦袋裏,讓她頭暈腦脹。
然後,她感覺到一股暖流,從媽媽緊抱着她的身體裏,緩緩地、源源不斷地涌入她的身體。
那股暖流很舒服,像冬日的太陽,驅散了她所有的恐懼和寒冷。
她好像……能聽懂那些奇怪的聲音了。
她甚至能感覺到,媽媽的生命,正在像漏沙一樣,一點點流逝。
不!不要!
安安在心裏發瘋似的呐喊。
她不要媽媽離開!
……
等救援部隊趕到時,現場一片狼藉。
他們在石堆下發現了蘇晚和安安。
蘇晚渾身是血,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
但即便是昏迷中,她的身體依舊保持着保護的姿勢,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將身下的女兒護得滴水不漏。
而被她護在身下的安安,除了臉上沾了點灰塵,身上一點傷都沒有。
她睜着一雙清澈又茫然的大眼睛,看着圍上來的叔叔們,不哭也不鬧。
賀敬山接到消息,從實驗基地瘋了一樣趕出來。
當他看到躺在病床上,渾身插滿管子,雙眼緊閉的妻子時,
這個在圖紙和零件中冷靜嚴謹的武器專家,雙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
醫生說,她傷到了中樞神經,成了植物人。
這三個字,像三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剜着他的心。
他的老婆,那個會笑着聽他講那些枯燥數據,會溫柔地喊他名字的老婆,也醒不過來了。
賀敬山的心,碎了。
然而,更大的痛苦接踵而至。
基地保衛幹事牽着安安的小手,走到他面前,低聲說:
“賀工,節哀。孩子……可能受了刺激,有點不對勁。”
賀敬山僵硬地轉過身,看向自己的女兒。
他的心肝寶貝,他的安安。
小姑娘穿着一身幹淨的小衣服,小臉蛋白白淨淨,那雙像極了妻子的杏眼,
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保衛幹事腰間的配槍。
賀敬山的心狠狠一揪。
孩子傻了?
他蹲下身,試圖抱抱女兒,聲音沙啞得不像話:“安安……到爸爸這兒來。”
安安卻沒看他,依舊固執地盯着那把槍。
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着那把黑黢黢的手槍,用軟糯又認真的語氣說。
“槍槍。”
保衛幹事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安慰道:
“是,安安真聰明,這是槍。”
安安搖了搖頭,小眉頭微微皺起,像個小大人一樣。
她轉頭看向保衛幹事,大眼睛裏滿是純真和困惑。
“叔叔。”
“哎,安安,叔叔在。”
安安上前一步,小手輕輕地、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槍套。
然後,她一本正經地對保衛幹事說。
“槍槍跟我說,它的管管太短了。”
空氣瞬間凝固。
賀敬山和保衛幹事都僵住了,面面相覷。
安安完全沒察覺到大人們的異樣,她歪着小腦袋,
繼續用她那天真無邪的童音,轉述着“槍槍”的苦惱。
“它說,它好難受呀。”
安安停頓了一下,似乎在認真傾聽什麼。
然後她抬起頭,滿臉嚴肅地補充道。
“它想再長個子,長高一點點,這樣就能打到更遠的壞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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