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晚在公交車上打了個噴嚏。
她揉揉鼻子,心想是不是早上睡地上着涼了。然後突然想起——家裏還有個凌霄。
“他應該不會亂動東西吧?”蘇晚晚小聲嘀咕。
旁邊座位的大媽看了她一眼。
蘇晚晚趕緊閉嘴,轉頭看窗外。公交車晃晃悠悠,穿過半個城市。她要去的是城西的一個影視基地,那裏正在拍一部民國諜戰劇,需要很多群衆演員。
她握緊背包帶子,心裏有點緊張。每次去新的劇組都這樣,怕選不上,怕被罵,怕一整天白等。
但今天除了緊張,還有點別的。
她腦子裏總浮現出凌霄的樣子。他穿着她那件小一號的外套,坐在晨光裏,說“此界於我,全然陌生”。
“我是不是太輕信了?”蘇晚晚想,“萬一他真是壞人呢?萬一我晚上回去,家被搬空了呢?”
她搖搖頭,告訴自己別亂想。銀行卡裏就六百多塊錢,家裏最值錢的是那個二手筆記本電腦,用了三年,卡得要命。有什麼好偷的?
公交車到站了。
蘇晚晚下車,跟着人流走進影視基地。這裏她來過幾次,熟門熟路地找到報到處。
已經有很多人在排隊了。男女老少都有,都穿着民國風格的衣服。蘇晚晚看看自己身上的旗袍,還好,符合要求。
“名字?”登記的工作人員頭也不抬。
“蘇晚晚。”
“演過戲嗎?”
“演過,《清宮秘史》裏的宮女,《都市愛情》裏的咖啡店顧客……”
工作人員擺擺手:“行了行了,去那邊等着,一會兒副導演來挑人。”
蘇晚晚走到等候區,找了個角落坐下。
周圍很吵,有人在背台詞,有人在補妝,有人在打電話抱怨工錢太低。蘇晚晚拿出手機,想看看時間,又想起家裏沒電視沒電腦,凌霄一個人會不會太無聊?
“關我什麼事。”她對自己說,“又不是我讓他來的。”
但還是忍不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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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家裏。
凌霄坐在床邊,已經坐了二十分鍾。
他一動不動,閉着眼睛,呼吸很輕。如果蘇晚晚在,會覺得他在打坐或者睡覺。
但其實不是。
凌霄在用一種特殊的方式“觀察”這個世界。
他放出極其微弱的靈力——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像蛛網一樣,散布在整個房間裏。這些靈力捕捉着空氣中的信息:電波,信號,還有這個房間過去留下的“痕跡”。
他“聽”到了很多聲音。
不是人說話的聲音,而是電流的聲音,電器運轉的聲音,還有從隔壁傳來的電視聲、樓上腳步聲、樓下說話聲。
他也“看”到了很多畫面。
不是用眼睛看,而是通過靈力感知這個房間裏留下的記憶碎片。蘇晚晚昨晚疲憊地走進來,今天早上着急地化妝,平時一個人坐在床邊發呆,數着錢包裏的錢嘆氣。
凌霄睜開眼睛。
靈力收回體內,他的臉色更蒼白了一點。剛才這一會兒,消耗的靈力雖然極少,但在這個沒有靈氣的世界,消耗就是消耗,無法補充。
但他得到了想要的信息。
第一,這個世界沒有靈氣,一點都沒有。
第二,這個叫蘇晚晚的女孩,過得很辛苦。
第三,這個世界有一種奇怪的能量,叫“電”。電驅動着很多東西:那個會亮的燈泡,那個會發出聲音的黑盒子(電視),那個會轉的風扇。
凌霄站起來,走到桌子邊。
桌子上放着蘇晚晚的筆記本電腦,合着的。昨晚他見過她打開它,屏幕亮起,裏面有會動的小人。
他伸出手,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開了電腦。
屏幕亮了,要求輸入密碼。
凌霄皺眉。密碼是什麼?他試着回想昨晚蘇晚晚按了哪些鍵。但當時他剛醒來,看得不清楚。
他想了想,伸出食指,輕輕點在電腦屏幕上。
指尖,一縷幾乎看不見的藍光滲進屏幕。
電腦突然自動解鎖,進入桌面。
凌霄收回手,指尖的光芒消失。這次消耗的靈力比剛才多,他能感覺到體內的空虛感又重了一分。
但他顧不上了。因爲電腦屏幕上出現的東西,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桌面上有很多小圖標。其中一個寫着“瀏覽器”。凌霄記得昨晚蘇晚晚點開過這個,然後裏面出現了很多字和圖片。
他用手指觸摸觸控板——昨晚他觀察過蘇晚晚怎麼操作。光標移動,他點了點瀏覽器圖標。
網頁打開了。
凌霄盯着屏幕,眼睛一眨不眨。
這是一個新聞網站,首頁上有很多標題:“全市地鐵新線路開通”、“國際會議在京召開”、“科技公司發布最新人工智能”……
凌霄一個個點開看。
他看得很慢,很仔細。每一個字都讀,每一張圖片都看。遇到不懂的詞,就點開搜索框,輸入,查意思。
就這樣,一個小時過去了。
兩個小時過去了。
凌霄坐在桌前,像一尊石像,只有手指偶爾移動,點擊鼠標。
他了解了這個世界的基本情況:這是一個叫“地球”的星球,上面有很多國家,中國是其中一個。現在是2023年,人類已經發展出了高度的科技文明,有飛機、汽車、電腦、手機……
他也了解了很多概念:錢、工作、租房、身份證、法律。
最重要的是,他學會了這個世界的語言——不僅僅是會說幾個詞,而是真正理解了語法、詞匯、表達方式。
這得益於他的靈力。修道者的神識強大,學習能力遠超常人。配合靈力對大腦的暫時強化,他可以在極短時間內吸收海量信息。
當然,代價是靈力加速消耗。
中午十二點,凌霄關掉電腦。
他站起來,眼前突然一黑,趕緊扶住桌子。
頭暈,乏力,心跳很快。這是靈力消耗過度的症狀。在他原來的世界,只要打坐調息,吸收天地靈氣,很快就能恢復。
但這裏,沒有靈氣。
凌霄深吸幾口氣,等眩暈感過去。
然後他走到廚房,打開冰箱,拿出蘇晚晚說的“餅幹”。是一個長方形的盒子,上面畫着金色的圖案。
他打開盒子,裏面是一塊塊小餅幹,聞起來很香。
凌霄拿起一塊,放進嘴裏。
甜,脆,有點油。味道不錯。
他吃了三塊,覺得夠了。修道者本來對食物需求就不大,更多的是吸收天地靈氣維持生命。現在沒有靈氣,他才需要像凡人一樣進食。
吃完餅幹,他回到房間,目光落在天花板上的電燈。
電燈關着,但凌霄知道怎麼開。早上蘇晚晚教過,按牆上的開關。
他走過去,按下開關。
燈亮了,發出暖黃色的光。
凌霄仰頭看着燈,看了很久。
然後他做了一個蘇晚晚絕對想不到的舉動。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對準電燈。
然後,他嚐試把自己的靈力,轉化成類似“電”的能量,輸送到電燈裏。
這不是簡單的法術,而是對能量本質的理解和轉化。在他原來的世界,修道者可以轉化靈力爲各種形態:火、水、風、雷……
但“電”這種形態,很特別。
凌霄閉眼,感受着體內的靈力。那原本應該如江河般奔涌的力量,現在只剩下淺淺的小溪。他小心翼翼地抽出一絲,在體內運轉,改變它的頻率,模仿剛才從電腦、從空氣中感知到的“電”的波動。
很困難。
就像讓一個擅長書法的人突然去學一種全新的、完全不同的文字。每一筆都要重新思考,每一個結構都要重新理解。
汗水從凌霄額頭滲出。
他咬緊牙關,繼續嚐試。
靈力在他掌心凝聚,開始發光。但這次不是他原本的藍色靈光,而是一種不穩定的、閃爍的白色光芒。
光芒越來越亮,開始發出輕微的“噼啪”聲。
凌霄睜開眼睛,看着掌心的光團。
然後,他把光團輕輕推向電燈。
光團脫離手掌,飄向電燈,觸碰到燈泡的瞬間——
“砰!”
一聲輕響,燈泡閃了一下,然後滅了。
同時,整個屋子的燈都滅了。
停電了。
凌霄愣住了。他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滅掉的燈,皺緊眉頭。
“不對……”他低聲說,“頻率錯了。”
他走到窗邊,看向外面。其他樓層的燈都還亮着,只有他這一戶黑了。
看來是他剛才的嚐試,導致電路短路,跳閘了。
凌霄想了想,走到門口。他記得蘇晚晚說過,電閘在門外的樓道裏。
他打開門——這是他今天第一次出門。
樓道裏很安靜,牆上有幾個鐵盒子。凌霄一個個看過去,找到一個寫着“602”的盒子。盒子蓋是透明的,能看見裏面的開關,其中一個跳到了中間。
應該就是這個。
凌霄伸手,想把開關扳回去。
但就在他要碰到開關時,樓下傳來了腳步聲。
有人上來了。
凌霄迅速退回屋裏,關上門,只留一條縫。
腳步聲越來越近,是兩個人。
“602又跳閘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肯定是,那姑娘老用劣質電器。”另一個女人說,“上次那個電熱水壺就老跳閘。”
“我去看看……”
凌霄從門縫裏看見,一個穿着工裝的中年男人走上來,手裏拿着手電筒。是物業的電工。
電工打開電閘盒,看了看:“奇怪,這次不是用電器的問題,像是瞬間過載……”
他扳回開關。
屋裏的燈重新亮了。
電工又檢查了一下,搖搖頭,下樓了。
凌霄關上門,背靠在門上,鬆了口氣。
好險,差點被發現。
他看着重新亮起的燈,心裏有點挫敗。第一次嚐試轉化能量,失敗了。
但他也明白了一件事:這個世界的“電”,和他理解的“雷法”不一樣。電更精細,更穩定,需要更精確的控制。
“還需練習。”他對自己說。
但不能再在家裏練了,會跳閘,會引起懷疑。
凌霄走回桌邊,坐下。他突然覺得,這個世界比他想象的更復雜,也更……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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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點,蘇晚晚拖着疲憊的身子回來了。
今天運氣不好,副導演挑人的時候,看了她一眼,說“太漂亮了,不適合演路人甲”,就沒選她。她在那裏白等了一天,只領了二十塊錢的誤工費——說是交通補貼。
二十塊錢,來回公交車費就要八塊,還剩十二塊。
蘇晚晚一邊爬樓梯一邊算:十二塊,夠買一把掛面,幾個雞蛋,能吃兩頓。
“唉。”她嘆氣。
走到六樓,她拿出鑰匙,突然想起凌霄。
一整天都在想他會不會亂動東西,會不會出門惹禍,會不會已經走了。
門打開。
屋裏燈亮着。
凌霄坐在桌邊,正在看一本書——是蘇晚晚從舊書攤買來的《演員的自我修養》,她看了三遍都沒看懂。
聽到開門聲,凌霄抬起頭。
“回來了。”他說。
蘇晚晚愣在門口。
不是因爲凌霄在看書,而是因爲……他說話的方式變了。
早上他還是“此爲何處”、“今夕何年”那種文言腔調,現在這句話,完全是正常人的說法。而且發音標準,字正腔圓。
“你……”蘇晚晚關上門,“你說話怎麼……”
“學了一天。”凌霄放下書,站起來,“此界的語言,已大致掌握。”
蘇晚晚瞪大眼睛:“一天?你一天就學會了?”
“我神識較強,學習速度快。”凌霄說,頓了頓,又補充,“在我們那兒,修道者都這樣。”
蘇晚晚不知道該說什麼。一天學會一門語言?這已經不是聰明不聰明的問題了,這根本就是超人。
她走到桌邊,看看那本書,又看看凌霄。
“你能看懂?”
“能。”凌霄點頭,“此書講的是表演藝術,很有意思。你們這個世界的人,對‘演’很有研究。”
蘇晚晚徹底無語了。
她學了四年表演,這本《演員的自我修養》是必修課,她啃了幾個月才勉強理解。凌霄一天就看懂了?
“你還學了什麼?”她忍不住問。
“很多。”凌霄說,“看了新聞,了解了這個世界的歷史、政治、經濟、文化。還學了一些日常用品的用法。”
他指向廚房:“那個叫冰箱,用來保鮮食物。那個叫電磁爐,用來加熱。那個叫電飯煲,用來煮飯。”
又指向房間:“那個叫電視,可以看節目。那個叫手機,可以通信。那個叫電腦,可以獲取信息。”
蘇晚晚張着嘴,半天說不出話。
她想起自己教外國留學生中文的時候,那些學生學了一個月還在說“你好嗎我很好謝謝”。而凌霄,一天,就掌握了這麼多。
“你……”她終於說,“你到底是什麼人?”
“修道者。”凌霄重復早上的話,“但你可以理解爲……學習者。我習慣快速學習新事物。”
蘇晚晚看着他,看了很久。
最後,她嘆了口氣,在床邊坐下。
“我累了。”她說。
不光是身體累,心也累。今天白等一天,只賺了十二塊錢。回家發現撿來的陌生人是個天才,一天學會了她學了十幾年的東西。
這種感覺很復雜。有點自卑,有點羨慕,還有點……不安。
凌霄走過來,在她面前蹲下。
這個動作讓蘇晚晚嚇了一跳。他蹲着,仰頭看她,眼神很認真。
“今天不順?”他問。
蘇晚晚鼻子一酸。不知道爲什麼,這句簡單的關心,讓她突然很想哭。
但她忍住了。
“嗯。”她點點頭,“沒選上,白等一天。”
凌霄想了想:“我可幫你。”
“怎麼幫?”蘇晚晚苦笑,“你又不能變出角色給我。”
“但可教你。”凌霄說,“那本書裏說,表演需要體驗、感受、想象。我可助你體驗。”
“怎麼助?”
凌霄站起來,伸出手:“握着我的手。”
蘇晚晚猶豫了一下,還是握住了。
他的手很暖,掌心有薄薄的繭。
“閉眼。”凌霄說。
蘇晚晚閉上眼睛。
然後,她感覺到一股暖流從凌霄的手掌傳來,流入她的身體。很溫柔,很舒服,像泡在溫水裏。
接着,她腦子裏出現了一幅畫面。
不是想象出來的,而是真真切切地“看見”了。
她看見自己穿着華麗的旗袍,站在一個舊上海的舞廳裏。周圍是旋轉的燈光,悠揚的音樂,穿着西裝的男人和穿着旗袍的女人在跳舞。
她看見自己端起一杯紅酒,輕輕搖晃,嘴角帶着若有若無的笑。
她看見自己走向一個男人,在他耳邊低語。
她看見……
畫面突然斷了。
蘇晚晚睜開眼睛。
凌霄已經鬆開了手,臉色蒼白,額頭有細密的汗珠。
“只能這些了。”他說,聲音有點虛弱,“我的靈力……不多了。”
蘇晚晚呆呆地看着他。
剛才那些畫面,那些感覺,太真實了。她能聞到舞廳裏的香水味,能感覺到旗袍的絲綢質感,能嚐到紅酒的澀味。
“這是……”她聲音發抖,“這是什麼?”
“一點小法術。”凌霄說,“用靈力刺激你的神識,讓你‘體驗’某種情境。對表演有幫助。”
蘇晚晚說不出話。
她三觀真的碎了。
如果說昨天傷口發光還能用“特殊體質”來解釋,今天這個,已經完全是超能力了。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法術。
真的有修道者。
真的有人可以從天而降,掉進她的浴室。
“你……”她聲音很輕,“你真的是神仙?”
凌霄搖頭:“不是神,不是仙。只是……修行者。”
但這對蘇晚晚來說,已經沒什麼區別了。
她看着凌霄蒼白的臉,突然想起他說“靈力用一點少一點”。
“你剛才用了很多靈力?”她問。
“不多,但也不少。”凌霄說,“在這個世界,用一點,少一點。”
“那你還用?”蘇晚晚急了,“不是說要省着嗎?”
“想幫你。”凌霄簡單地說。
蘇晚晚心裏一顫。
想幫她。就因爲這個,他消耗了寶貴的靈力。
“以後別這樣了。”她說,“我的事我自己解決。”
“好。”凌霄點頭。
但蘇晚晚知道,他可能不會聽。
屋裏安靜下來。夕陽從窗戶照進來,把房間染成金色。
蘇晚晚看着坐在光影裏的凌霄,突然覺得,這個世界,也許比她想象的更大,更神奇。
而她的生活,從昨晚開始,已經徹底改變了。
“晚飯想吃什麼?”她站起來,走向廚房,“我買了掛面。”
“都可。”凌霄說。
蘇晚晚煮面的時候,凌霄就坐在廚房門口的小凳子上,看着她。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蘇晚晚突然說。
“問。”
“你們那兒……是什麼樣的?”
凌霄沉默了一會兒。
“很美。”他說,“山很高,雲很白,水很清。有會發光的樹,有能在空中遊的魚,有比房子還大的花。”
蘇晚晚想象不出那樣的畫面。
“那……你爲什麼離開?”
凌霄又不說話了。
這次沉默得更久。
“不得已。”最後,他只說了這三個字。
蘇晚晚沒有再問。
面煮好了,她盛了兩碗,撒了點蔥花,滴了幾滴香油。
“吃吧。”
兩人坐在小桌兩邊,安靜地吃面。
夕陽一點點沉下去,房間裏暗下來。
蘇晚晚打開燈。
燈亮起的瞬間,凌霄突然說:“今天,我讓燈滅了。”
“什麼?”蘇晚晚沒聽懂。
“我嚐試把靈力轉化成電,失敗了,跳閘了。”凌霄坦白,“抱歉。”
蘇晚晚愣住,然後笑了。
“你還會道歉啊?”
“做錯事,自然要道歉。”凌霄認真地說。
蘇晚晚笑得更厲害了。這一天的疲憊、沮喪,好像都隨着笑聲散去了。
“沒關系。”她說,“反正物業修好了。”
她看着凌霄,看着這個會法術、學習能力超強、卻會因爲跳閘而道歉的男人。
突然覺得,留下他,也許不是個壞決定。
至少,以後的日子,不會無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