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太陽正烈。
蘇晚晚站在衣櫃前,糾結該穿什麼去面試。跟組演員雖然只是背景板,但選上了就能包吃包住一個月,還能拿三千塊錢。這對她來說太重要了。
最後她選了一件簡單的白襯衫和牛仔褲,看起來幹淨利落。
“走吧。”她對凌霄說。
凌霄已經換上了新買的衣服,白T恤黑褲子,短發清爽。他點點頭,跟着蘇晚晚出了門。
公交車上人不多,兩人坐在後排。凌霄看着窗外飛逝的街道、高樓、行人,眼神專注得像在研究什麼重要課題。
“你在看什麼?”蘇晚晚問。
“看這個世界。”凌霄說,“每一樣東西都很……新奇。”
“你不是用電腦學了很多嗎?”
“看圖片和親眼見,不一樣。”凌霄轉頭看她,“就像你演戲,看劇本和真正站在鏡頭前,也不一樣吧?”
蘇晚晚愣了一下。他說得對。
“你學得真快。”她感慨,“才三天,就像變了個人。”
“只是適應環境。”凌霄說,“修道者都這樣,去任何地方,首先要了解那裏的規則。”
公交車搖搖晃晃,蘇晚晚有些困。昨晚睡地板,腰還疼着。她閉上眼睛,打算眯一會兒。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肩膀一沉。
睜開眼,發現凌霄靠在她肩上,睡着了。
蘇晚晚身體一僵,不敢動。
她低頭看凌霄。他閉着眼睛,睫毛很長,在臉上投下淺淺的陰影。呼吸均勻,睡得很熟。臉色還是有些蒼白,但比昨天好一點。
蘇晚晚這才想起,他昨晚可能也沒睡好。一個突然來到陌生世界的人,心裏肯定很不安吧。
她輕輕調整姿勢,讓凌霄靠得更舒服些。
窗外的陽光透過車窗,灑在兩人身上。蘇晚晚看着凌霄安靜的睡臉,心裏涌起一種奇怪的感覺。
這個人,三天前還是陌生人。現在,卻靠在她肩上睡覺。
命運真是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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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試地點在一個舊廠區改造的影視基地。蘇晚晚來過幾次,熟門熟路地找到報名處。
已經有二三十人在排隊了,都是來應聘跟組演員的。有年輕學生,有中年大叔大媽,大家都拿着資料,表情緊張。
蘇晚晚讓凌霄在旁邊的樹蔭下等着,自己去排隊。
“你自己真的可以嗎?”凌霄問。
“沒事,你就在那兒坐着,別亂走。”蘇晚晚說。
她排進隊伍,時不時回頭看看凌霄。他聽話地坐在長椅上,看着她這邊,像只等待主人回來的大狗。
這個想法讓蘇晚晚臉一熱。什麼亂七八糟的。
排隊很慢,前面的人一個個進去,又一個個出來。有的面帶笑容,有的搖頭嘆氣。蘇晚晚手心開始出汗。
終於輪到她了。
她走進臨時搭的棚子,裏面坐着三個人:一個戴眼鏡的副導演,一個女選角導演,還有一個場記。
“名字?”副導演頭也不抬。
“蘇晚晚。”
“演過什麼?”
蘇晚晚報了幾個作品,都是小角色。副導演翻了翻她的資料,又抬頭看了她一眼。
“長得不錯。”他點點頭,“但跟組演員很辛苦,要從早到晚,有時候要熬夜,你能堅持嗎?”
“能。”蘇晚晚趕緊說。
“行,留個聯系方式,等通知。”副導演把資料遞給旁邊的人。
就這麼簡單?蘇晚晚有點懵。
“那個……什麼時候能知道結果?”
“一兩天吧。”副導演擺擺手,“下一個。”
蘇晚晚只好出來。外面陽光刺眼,她眯起眼睛,看見凌霄已經從長椅上站起來,朝她走來。
“怎麼樣?”他問。
“讓等通知。”蘇晚晚說,心裏沒底,“不知道能不能選上。”
“你演得很好。”凌霄突然說。
“啊?你怎麼知道?”
“我剛才看了前面幾個人。”凌霄說,“他們進去前緊張,出來後要麼太興奮,要麼太沮喪。你不一樣,你進去前緊張,出來後平靜。這說明你認真對待,但不過分在意結果。這是修道者說的‘平常心’。”
蘇晚晚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
“你還懂這個?”
“略懂。”凌霄說,“修道,先修心。”
蘇晚晚看着他,突然覺得這個人懂得真多。不只是法術,還有爲人處世的道理。
“走吧。”她說,“先回家。”
兩人往回走。經過一個小公園時,凌霄突然停下腳步。
“我想在這裏坐一會兒。”他說。
“怎麼了?不舒服?”
“有點。”凌霄點頭,“需要……調息一下。”
蘇晚晚想起他說過要療傷。她看看四周,公園裏人不多,只有幾個老人在下棋,小孩在玩滑梯。
“那邊有長椅,去那兒吧。”
兩人走到樹蔭下的長椅坐下。凌霄閉上眼睛,雙手放在膝蓋上,掌心向上。
蘇晚晚坐在旁邊,好奇地看着他。
只見凌霄深呼吸幾次,然後整個人好像……沉靜下來了。不是睡着的那種安靜,而是一種專注的、凝神的狀態。他的呼吸變得很慢,很均勻,胸口幾乎看不出起伏。
陽光透過樹葉,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風吹過,樹葉沙沙響。
蘇晚晚看着他的側臉,突然覺得,這一刻的凌霄,好像離這個世界很遠。他坐在公園長椅上,穿着現代衣服,但那種氣質,那種感覺,和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
就像一幅古畫裏的人,不小心走進了現代照片裏。
過了大概十分鍾,凌霄睜開眼睛。
他的臉色更蒼白了。
“怎麼樣?”蘇晚晚問。
凌霄沒說話,只是攤開手掌。
蘇晚晚看見,他的掌心有一縷淡淡的藍光,像水波一樣流動。但光芒很弱,忽明忽滅,好像隨時會消失。
“這是我的靈力。”凌霄說,聲音很輕,“在我原來的世界,它應該像江河一樣奔涌。但現在……”
他握緊手掌,藍光消失。
“像快要幹涸的溪流。”他接着說,“而且,我試過了,這個世界沒有靈氣。一點都沒有。”
“靈氣是什麼?”
“天地間的一種能量。”凌霄解釋,“修道者靠吸收靈氣修煉、療傷、施展法術。就像你們需要空氣才能呼吸一樣,我們需要靈氣才能維持靈力。”
蘇晚晚聽懂了:“所以你的傷一直好不了?”
“能好,但很慢。”凌霄說,“因爲沒有靈氣補充,我只能用現有的靈力慢慢修復身體。但每用一點靈力,我就弱一分。”
他看着自己的手:“這樣下去,最多一個月,我的靈力就會耗盡。到時候,我就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了。”
他說得很平靜,但蘇晚晚聽出了其中的沉重。
一個會法術的人,即將失去所有能力。這該是什麼感受?
“那你……難過嗎?”她小心地問。
凌霄沉默了一會兒。
“有一點。”他誠實地說,“但更多的,是……新奇。”
“新奇?”
“對。”凌霄看向遠處玩耍的孩子,下棋的老人,“在我的世界,所有人都在追求強大,追求長生。爲了多一點靈力,可以爭得頭破血流。但在這裏,人們沒有靈力,卻活得……很生動。”
他頓了頓:“你看那些孩子,笑得多開心。那些老人,下棋下得多專注。他們不會法術,不能飛天遁地,但他們有他們的快樂。”
蘇晚晚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確實,那些孩子笑得很燦爛,老人下棋下得投入。
“所以你覺得,沒有靈力也挺好?”
“不是好或不好。”凌霄說,“只是……不同。每個世界有每個世界的規則。在這裏,靈力不重要,重要的是別的。”
“比如什麼?”
“比如你。”凌霄轉頭看她,“你爲了一個角色這麼努力,爲了生活這麼堅持。這在我原來的世界很少見。那裏的人,有了靈力就有了一切。但你沒有靈力,卻依然在努力。”
蘇晚晚被他誇得不好意思。
“我那是沒辦法。”她說,“不努力,就沒飯吃。”
“所以才珍貴。”凌霄說,“被迫的堅持,和主動的追求,一樣珍貴。”
蘇晚晚不知道該說什麼。她總覺得凌霄看事情的角度很特別,總能說出一些她沒想到的道理。
“那我們回去吧。”她站起來,“你臉色不好,回去休息。”
“等等。”凌霄叫住她。
“怎麼了?”
“我想試試一件事。”凌霄說,“你閉上眼睛。”
“又閉眼?又要施法?”
“不是施法。”凌霄說,“是……分享。”
蘇晚晚猶豫了一下,還是閉上眼睛。
她感覺到凌霄的手指輕輕點在她的額頭上。溫熱的觸感,然後是一股暖流,從額頭流入,流遍全身。
很舒服,像泡在溫水裏。疲憊感消失了,腰不酸了,腿不疼了,連心裏的緊張和焦慮都淡了。
她感覺自己輕飄飄的,像要飛起來。
但這種感覺只持續了幾秒鍾,就消失了。
蘇晚晚睜開眼睛。
凌霄的手已經收回,他的臉色比剛才更蒼白,額頭有細密的汗珠。
“你……”蘇晚晚明白過來,“你又用靈力了?”
“一點而已。”凌霄說,“你的身體太疲憊,長期這樣會生病。我幫你調理了一下。”
“我不是說了不要隨便用靈力嗎?”蘇晚晚急了,“你不是說用一點少一點嗎?”
“值得。”凌霄簡單地說。
又是這兩個字。值得。
蘇晚晚心裏一顫。爲了幫她調理身體,消耗寶貴的靈力,他說值得。
“以後真的不要這樣了。”她認真地說,“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休息休息就好。你的靈力更重要。”
“不重要。”凌霄搖頭,“靈力沒了就沒了,但人不能病。”
他說得那麼理所當然,好像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蘇晚晚看着他蒼白的臉,突然很想哭。但她忍住了。
“走吧,回家。”她扶起凌霄,“回去給你做好吃的。”
兩人慢慢走回家。夕陽西下,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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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蘇晚晚做了一頓相對豐盛的晚餐——西紅柿雞蛋面,還加了一點火腿腸。
凌霄吃得很慢,每一口都仔細咀嚼。蘇晚晚注意到,他的食欲似乎不太好。
“不舒服嗎?”她問。
“靈力消耗後的正常反應。”凌霄說,“休息一晚就好。”
吃完飯,蘇晚晚洗碗,凌霄坐在桌邊,看着窗外的夜色。
“今晚你睡床。”蘇晚晚洗好碗出來,說。
“不行。”凌霄搖頭,“你睡床,我睡地板。”
“你身體還沒好。”
“你工作辛苦。”
兩人對視,誰也不讓誰。
最後蘇晚晚妥協:“那這樣,床夠大,我們一人一半。”
這話一說出口,她就後悔了。她在說什麼啊?和一個認識三天的男人同床?
但凌霄很自然地點頭:“好。”
蘇晚晚臉紅了。但話已出口,不好收回。
她默默鋪床,把枕頭放在兩邊,中間用一條毯子隔開。
“這是三八線。”她說,“誰都不許過界。”
“三八線?”凌霄不解。
“就是分界線。”蘇晚晚解釋,“你睡這邊,我睡那邊。”
“明白。”凌霄點頭。
洗漱完畢,兩人各自躺下。關燈。
屋裏一片黑暗,只有月光從窗戶照進來。
蘇晚晚背對着凌霄,身體僵硬。她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響得要命。
也能聽見凌霄的呼吸聲,很輕,很均勻。
“蘇晚晚。”黑暗中,凌霄突然開口。
“嗯?”
“謝謝。”
“謝什麼?”
“謝謝你收留我。”凌霄說,“在這個陌生的世界,你是第一個對我好的人。”
蘇晚晚鼻子一酸。
“也謝謝你。”她說,“謝謝你幫我,教我。”
“我教了你什麼?”
“很多。”蘇晚晚說,“比如平常心,比如堅持的意義。”
凌霄沉默了一會兒。
“那我也謝謝你。”他說,“謝謝你讓我看到,沒有靈力的世界,也可以這麼精彩。”
蘇晚晚笑了。笑着笑着,眼睛溼了。
她轉過身,在黑暗中看向凌霄的方向。
“凌霄。”
“嗯?”
“你真的回不去了嗎?”
這次沉默更久。
“回不去了。”最後,凌霄輕聲說,“那個世界……已經毀了。”
蘇晚晚心裏一驚。毀了?什麼意思?
但她沒問。她能聽出凌霄聲音裏的沉重,那是不想多提的過去。
“那你就留在這裏吧。”她說,“雖然這個世界沒有靈氣,但有別的。有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還有……我。”
說完這話,蘇晚晚臉更紅了。好在黑暗中看不見。
“好。”凌霄說,“我留下。”
簡單的三個字,卻讓蘇晚晚心裏暖暖的。
她重新轉過身,閉上眼睛。
這一夜,她睡得格外安穩。
沒有做噩夢,沒有半夜驚醒。她夢見自己在一片藍色的光海裏遊泳,很溫暖,很安全。
而旁邊的凌霄,在睡夢中,無意識地朝她的方向靠近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