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深秋。
坐落於東三環一處僻靜創意園區的頂級錄音棚內,時間已近午夜。
隔音玻璃將外界的一切喧囂徹底的隔絕,只剩下精密音響設備流淌出的純淨的音符,以及控制台前幾張凝神屏息的面孔。
蘇慕言站在錄音棚正中央,戴着監聽耳機,微微閉着眼。
他身着一件質地柔軟的黑色高領毛衣,襯得膚色愈發白皙,下身是簡單的深色休閒長褲,身姿挺拔如鬆。
頂光落下,在他輪廓分明的臉頰上投下小片陰影,長而密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瞼下方形成一道淡淡的青影。
他面前立着一支昂貴的紐曼U87話筒,像一位忠誠的哨兵,靜默地等待着他發出指令。
一段空靈而略帶憂傷的鋼琴前奏過後,蘇慕言薄唇輕啓,歌聲流瀉而出。
那不是尋常偶像歌手依賴技巧和混音修飾出的聲音,而是一種天生被上帝親吻過的嗓音。清冽、幹淨,像山澗融化的雪水,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涼意,卻又在轉折處蘊含着火山熔岩一般的內斂情感。
高音時如雲雀穿雲,空靈遼闊;低吟時又如大提琴弦末的震顫,絲絲縷縷,直抵人心。
此刻,他正在排練的是此次世界巡回演唱會的主題曲《逐光者》。
“在無盡黑夜跋涉,以爲習慣了沉默……”
“直到看見那縷光,才知孤獨有重量……”
他的演唱並非炫技,而是在用聲音構建一個世界,一個孤獨旅人追尋微光的故事。
每一個氣聲的轉換,每一個尾音的處理,都精準到毫厘,充滿了驚人的控制力和表現力。
即便只是排練,也足以讓監聽室裏的所有人心神搖曳。
監聽室內,金牌經紀人林森抱着手臂,身體微微前傾,緊盯着玻璃後的蘇慕言。
他年近四十,穿着剪裁合體的深灰色西裝,發型一絲不苟,眼神銳利如鷹,周身散發着精明幹練的氣場。他是業內公認的點金聖手,蘇慕言能迅速登頂,離不開他的運籌帷幄。
但此刻,這位見慣風浪的金牌經紀人,眉宇間也凝結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與緊張。
“怎麼樣?”林森壓低聲音,問身旁的演唱會音樂總監阿Ken。
阿Ken戴着棒球帽,手指在調音台上飛快地掠過幾個推子,專注地聽着耳機裏的聲音,半晌,才長長籲出一口氣,眼中滿是驚嘆:“完美!慕言的嗓子狀態太好了,這首歌的情緒層次被他處理得……無可挑剔。我敢說,巡演首站那天,光是這首開場曲,就能讓全場安靜下來,然後徹底引爆。”
林森點了點頭,緊抿的唇角稍微鬆弛了一瞬,但眼神裏的凝重並沒有散去。“不能有任何閃失。這次世界巡演,六十場,覆蓋三大洲,是慕言登頂後第一次全球範圍的亮相,也是公司今年最重要的項目。無數雙眼睛盯着,等着挑刺,也等着看笑話。”
“放心吧,森哥。”阿Ken信心滿滿,“樂隊磨合了三個月,狀態正熱。舞台設計是請的比利時那個頂尖團隊,設備全是世界一流。剩下的,就是慕言站在那裏的魔力了。”
這時,蘇慕言唱完了最後一句。
歌聲餘韻在寂靜的錄音棚裏緩緩消散,他緩緩睜開眼,那雙深邃的眸子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清亮,卻也帶着一種抽離故事後的淡淡空茫。
他摘下耳機,推開厚重的隔音門,走了出來。
休息室的沙發上,助理小楊立刻遞上一杯溫度剛好的溫水。
蘇慕言接過來,低聲道了句“謝謝”,仰頭喝了幾口。
喉結隨着吞咽的動作滾動,線條優美而冷感。
“慕言,感覺如何?”林森走上前,將手中的平板電腦遞過去,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巡演日程、場館信息以及宣傳計劃,“倫敦和紐約的場館最終確認函已經到了,票務系統顯示,首輪售票在五分鍾內全部告罄,現在二級市場票價已經翻了五倍不止。”
蘇慕言掃了一眼屏幕,臉上並沒有什麼欣喜的表情,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仿佛這一切輝煌的成績與他無關,或者說,早已在他的預料之中。他將水杯還給小楊,走到沙發邊坐下,身體微微後靠,閉上眼,用手指輕輕揉着眉心。
“累了?”林森示意其他人先去休息,自己在蘇慕言身邊坐下,聲音放低了些,“這幾天排練強度太大,明天上午的采訪結束後,你可以多休息兩小時。”
“不用。”蘇慕言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或許是剛才演唱投入太深的緣故,“按原計劃就行。”
他的冷漠和寡言在圈內是出了名的。粉絲愛極了他這副清冷禁欲、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稱其爲“慕神”。但只有林森等極少數身邊人知道,這並非人設,而是他本性如此。他將所有的熱情和情緒都傾注在了音樂裏,生活反而變得極其簡單,甚至有些乏味。
“慕言,”林森沉吟片刻,語氣帶上了一絲嚴肅,“你最近……睡眠是不是又不太好了?”他注意到蘇慕言眼下那即使化了妝也難以完全遮掩的淡青色,以及他比平時更加蒼白的臉色。
蘇慕言揉按眉心的手指頓了頓,沒有睜眼,只是幾不可聞地應了一聲:“還好。”
林森在心裏嘆了口氣。他知道蘇慕言有嚴重的失眠和焦慮症,根源是早年北漂時巨大的壓力以及對原生家庭的復雜心結。這些年來,症狀時好時壞,藥物和心理疏導效果有限。事業越成功,他仿佛將自己封鎖得越緊。
“醫生開的藥……”
“吃了。”蘇慕言打斷他,語氣裏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
他顯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林森識趣地收聲,轉而拿起另一份文件:“好吧。說正事,這是下一站,星城演唱會的曲目微調方案,編曲老師根據你的意見做了修改,你抽空聽一下小樣。另外,有幾個高奢品牌的年度代言合約到期,續約條件開得很優厚,我都初步篩選過了,等你最終的定奪。”
蘇慕言終於睜開眼,接過文件,快速而專注地瀏覽起來。
一旦涉及工作,他立刻恢復了那種極致的專業和冷靜,仿佛剛才那一瞬間的疲憊和脆弱只是林森的錯覺。
他指着曲目單上的幾處,言簡意賅地提出自己的看法,每一個意見都切中要害。
看着他專注的側臉,林森恍惚間又看到了幾年前那個在地下通道唱歌、在酒吧駐唱、抓住每一個微末機會不肯放手的倔強少年。
那時的蘇慕言,眼神裏有狼一樣的野性和渴望。如今,狼登上了山巔,睥睨衆生,卻似乎……更孤獨了。
討論持續了將近一小時,將巡演前最後的細節一一敲定。
窗外,城市的燈火依舊璀璨,見證着這間錄音棚裏爲一場即將席卷全球的音樂風暴所做的最後準備。
“差不多了。”林森合上最後一份文件夾,看了眼手表,“快一點了,今天就到這裏,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慕言,你也早點回去,明天……不,今天下午還有雜志拍攝。”
團隊衆人聞言,紛紛開始收拾東西,臉上都帶着忙碌過後的倦意,但眼神裏更多的是對即將到來的巡演的興奮。
蘇慕言點了點頭並沒有說話。眼神裏露出一絲的疲憊。他擁有無數人夢寐以求的一切:地位、榮譽、財富、擁戴。可此刻,站在即將開啓全球巡演的前夜,站在事業最輝煌的頂點,他內心深處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溫度,只有一種無盡的空茫和難以言喻的疲憊,如影隨形。
沒有人知道,這看似堅不可摧的冰封世界,即將被一個來自遠方小鎮、帶着奶音和眼淚的小小意外,徹底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