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沉重的聲響在腦海中回蕩,陳規猛地一個激靈,從一片混沌中驚醒。
刺眼的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桌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漂浮着細小的塵埃,清晰可見。
窗外,知了聲嘶力竭地叫着,一聲高過一聲,匯成一片喧囂的背景音,昭示着盛夏的酷熱。
陳規茫然地抬起頭。
他發現自己正趴在一張老舊的辦公桌上,手臂下壓着幾份文件,嘴角還留着一絲晶瑩的口水印。
他環顧四周。
映入眼簾的,是一間充滿了年代感的辦公室。牆壁刷着白灰,有些地方已經微微泛黃。頭頂上,綠色的三葉吊扇“嘎吱嘎吱”地轉着,吹出來的風也是熱的。
他的視線落在自己的電腦上——那是一台笨重的、屏幕凸起的“大頭”電腦,屏幕保護程序是window xp經典的藍天白雲。牆上,鮮紅的“爲人民服務”五個大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這不是……這不是他剛參加工作時的辦公室嗎?
“小陳,發什麼呆呢,睡迷糊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一只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
陳規僵硬地轉過頭,看到了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四十歲左右的年紀,頭發有點稀疏,臉上帶着一絲不耐煩和優越感。
是張哥,辦公室的老油條,張建國。
“科長叫你呢,趕緊的。”張建國指了指裏間辦公室的方向。
陳規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下意識地看向自己桌上的小鏡子。
鏡子裏,是一張年輕的臉。皮膚緊致,沒有一絲皺紋,頭發烏黑濃密,鼻梁上架着一副略顯土氣的黑框眼鏡。那雙眼睛,雖然帶着一絲剛睡醒的迷茫,但清澈得沒有一絲雜質。
這是……二十二歲的自己!
他伸出手,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嘶——”
劇烈的疼痛感瞬間傳來,無比真實。
這不是夢!
他真的回來了!回到了2008年的夏天,他剛剛通過公務員考試,入職市發改委綜合科的第一周!
一股巨大的沖擊力席卷了他的腦海。
緊接着,前世臨終前那股被活活憋屈死的絕望和不甘,混合着對這間辦公室的深刻記憶,如同潮水般涌了上來。
他記得,就是在這間辦公室裏,他第一次學會了低頭。
他記得,就是這張辦公桌,他寫了無數份被領導搶去功勞的報告。
他記得,就是這個張哥,第一次理所當然地使喚他去買煙取快遞。
他記得,就是裏間辦公室的那個科長,第一次因爲他不懂“規矩”而給他穿小鞋。
一幕幕的順從、忍讓、憋屈和無奈,刻骨銘心。
一種源於靈魂深處的生理性恐懼,讓他渾身控制不住地開始發冷,手腳冰涼。他的身體甚至微微顫抖起來。
“陳規!磨蹭什麼呢?新來的就這麼沒眼力見兒!”
裏間辦公室傳來一聲不耐煩的呵斥,聲音洪亮,中氣十足。
是科長王海。
這個聲音,陳規記了一輩子。就是這個聲音的主人,開啓了他長達二十多年的憋屈生涯。
陳規猛地深吸了一口氣,胸腔因爲劇烈的起伏而有些疼痛。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眼神中的迷茫、震驚和恐懼,正在一點點地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混雜着悔恨與決絕的復雜光芒。
前世的懦弱,前世的順從,換來了什麼?
換來了積鬱成疾,油盡燈枯。
換來了衆叛親離,孤獨終老。
既然老天讓他重來一次,他絕不能再重蹈覆轍!
他慢慢地站起身,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鏡。
鏡片後的那雙眼睛,清澈依舊,但深處,卻藏着一個四十八歲老狐狸的靈魂。
他對着自己,在心底裏一字一句地說道:
這一世,我陳規,絕不再爲任何人,任何事,憋屈自己一分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