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日,細雨初霽。
靈隱寺後山的桃花開得正盛,被雨水打溼的花瓣嬌豔欲滴。楚夭夭跪在佛前,雙手合十,虔誠閉目。
“佛祖保佑信女財源廣進,富貴綿長。”少女軟糯的聲音在殿中清晰可聞。
待她睜眼,丫鬟挽星連忙上前攙扶,小聲問道:“小姐,您不是說來爲京城的親老爺夫人祈福嗎?怎麼方才求的是財?”
楚夭夭偏頭淺笑,頰邊梨渦微現:“祈福是爲別人,求財才是爲自己。”
挽星點頭:“幸好舅老爺認出小姐是被抱錯的,要帶您回京,不然您就被前老爺送給江知府了。”
提到江知府,楚夭夭眼底掠過一絲冰冷,旋即化作釋然。
挽星嘀咕:“那江知府肯定不是好官,收了多少孝敬……”
楚夭夭輕輕嗤笑:“天高皇帝遠,當今陛下何等盛名,仍有官員貪墨。可見官場水清則無魚——貪官未必不是好官,好官未必不貪,端看上位者如何駕馭。用得妥當,也是一把刀。”
“江知府行事謹慎,恐怕也是震懾於陛下龍威。若在前朝,以今日天下之盛,他怕是敢明目張膽了。”
挽星似懂非懂,滿眼崇拜:“小姐懂得真多!”
楚夭夭搖頭:“也就你會這般捧我。”
她舉步向前,“走吧,還有要緊事。”
“還有事?”
挽星眼睛一亮,“定是爲京城老爺夫人備禮!小姐最是良善。”
楚夭夭駐足,眉眼狡黠:“禮物已備好了。”
挽星茫然四顧:“在哪兒?奴婢沒看見。”
楚夭夭嫣然一笑,如寺外桃花般嬌豔。她揚了揚手中寺廟發放的福袋——最普通的紅布,繡着歪扭的“福”字。
“就這個?”
挽星瞪大眼睛,“小姐是否太隨意了?”
楚夭夭鄭重搖頭,將福袋仔細收好:“怎會隨意?這是我的心意,最是要緊。”
說罷轉身,淺粉裙裾劃過青石。
挽星急忙跟上:“小姐,到底還有什麼要事?”
主仆身影漸遠,細語消散在回廊之間。
不遠處轉角,一道挺拔身影靜立陰影中,身後隨從垂手恭立。
謝琰步履無聲,移至那淺粉身影曾駐足之處。殿內檀香嫋嫋,猶存一縷清甜。
他垂眸望向蒲團,眼底深沉難辨,修長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
趙德順屏息侍立,窺見主子這般情狀,心中暗動——莫非看上那姑娘了?
這倒是好事,近年來主子對女色越發淡薄,他這貼身老人看在眼裏,急在心裏。
正暗自權衡該不該主動去查,清冷嗓音倏然響起:
“去查。”
趙德順尚未應聲,身旁李文忠已搶步上前,語帶得意:“奴才這就派人去查那姑娘!”
他眉梢喜色未展,一道冰冷目光已如刃掃來,驚得他渾身僵住。
趙德順立即躬身:“奴才明白,讓暗一去查。”
謝琰眼波微動,不再多言,轉身離去。
李文忠面如土色呆立原處。
趙德順經過時低聲輕笑:“現在知道爲何你始終是副的了吧?”
“老小子,要學的還多着呢。”
李文忠急忙扯住他衣袖陪笑討好:“老哥哥務必指點……”
趙德順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匯通錢莊
錢莊掌櫃是個精瘦的中年人,見了楚夭夭,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卻還是恭敬地將她引進內室。
半刻鍾後,楚夭夭揣着銀票和一小袋碎銀出來。
剛出錢莊門,迎面便撞上一行人。
爲首的是個五十上下的男子,體態微胖,穿着簇新的綢緞常服,正是江知府。
江知府原本正與身旁師爺說話,一抬眼,瞧見楚夭夭,眼睛頓時亮了。
“柳姑娘,不應該是楚姑娘了?”
他快步上前,臉上堆起笑,“真是巧啊!本官前些日子還惦念着,聽說姑娘要回京認親,還覺着遺憾呢。”
楚夭夭後退半步,福了福身:“見過知府大人。”
“不必多禮,不必多禮。”江知府打量着楚夭夭,越看越心癢,本來和柳家這邊已經說好,這個月底就納進入府的,可是……
突然聽說竟是京城抱錯的姑娘,便歇了心思,可此刻再見這容貌——肌膚勝雪,眸若秋水,尤其是頰邊那淺淺梨渦,笑起來怕是能勾了魂去。
一個念頭突然冒出來,若生米煮成熟飯……
“前些時日是柳老爺不懂事,竟想讓你做妾,真是委屈了”
江知府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語氣帶着誘哄:“本官思來想去,覺得與姑娘實在有緣。這樣,姑娘今日便隨本官回府,本官願以平妻之禮相待。”
“江南乃天下富庶之地,本官在這裏經營多年,人脈錢財都不缺。京城那邊,想要拉攏本官的家族可不少……”
“若嫁了我,本官便是你的依仗。這可比回那陌生的楚家,看人臉色強多了,不是嗎?”
說得懇切,仿佛真爲楚夭夭打算一般。
挽星氣得臉都紅了,卻不敢出聲。
楚夭夭神色不變,唇邊甚至還帶着淺笑:“大人厚愛,小女子愧不敢當。只是婚姻大事,豈能兒戲?”
“況且——”
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看向江知府:“大人說要娶我做平妻,不知大人的正室夫人可知曉此事?江夫人出身蘇州望族,若是知道大人要抬一位我做平妻,怕是會不高興吧?”
江知府臉色微僵。
楚夭夭繼續道:“再者,大人說京城許多家族都想拉攏您。可小女子聽說,當今陛下最恨官員結黨營私、內外勾結。大人這般明目張膽與京城家族聯姻,就不怕……惹來猜忌嗎?”
江知府臉上的笑容終於掛不住了。
盯着楚夭夭,眼神逐漸陰沉:“好利的一張嘴。本官一片好意,你倒揣測起本官的用心來了。”
“小女子不敢。”
楚夭夭微微垂眸,“只是實話實說罷了。大人不妨先稟明江夫人,再說……”,她不想和這個人硬碰,趕緊脫身才行。
他哪裏敢讓家裏那位母老虎知道?
更別說正式提親——
一個念頭在他心裏瘋長:若今夜就將這丫頭帶回去,生米煮成熟飯……到時候她名聲毀了,京城楚家爲了臉面,說不定反而會順水推舟。
他江某坐鎮江南富庶之地,多少人想巴結還巴結不上,楚家想必也願意多個助力……
越想越覺得可行。
江知府臉上最後一點僞裝的笑容也消失了。他冷冷地盯着楚夭夭,聲音裏透出狠厲:“楚姑娘,本官好言相勸,你偏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往前一步,身後的衙役立刻圍了上來。
“今日你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都得跟本官走。”江知府一揮手,“來人,請楚姑娘回府!”
四名衙役如狼似虎地撲了上來。
挽星嚇得尖叫,擋在楚夭夭身前:“你們敢!我家小姐是京城楚家的女兒!”
“過了今夜,便只是本官府裏一個伺候人的!”
江知府厲喝,“拿下!”
就在人即將來到楚夭夭身邊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