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休息時間，醫院食堂裏人聲嘈雜。
俞月找了個相對安靜的角落坐下，一邊心不在焉地吃着營養餐，一邊看着手機。
微信裏，林未晞的消息正一條接一條地蹦出來，語氣興奮。
林未晞：
【重大發現，我們醫院心外科新來了個副主任醫師。】
【我的天，簡直是行走的荷爾蒙！】
【長得那叫一個斯文禁欲，金絲邊眼鏡一戴，白大褂一穿，妥妥的制服誘惑！】
【關鍵是技術還好，今天早上看了他一台手術錄像，穩得一批】
【怎麼樣？有沒有興趣來我們醫院偶遇一下？】
俞月看着屏幕上不斷刷新的花癡言論，有些好笑，正要回復一句“沒興趣”。
手機屏幕突然切換成了來電顯示。
是父親俞正濤。
俞月臉上的些許笑意淡了下去。她放下筷子，深吸了一口氣，才接通電話：“爸。”
“小月，在吃飯？”
“嗯，有事嗎？”俞月的聲音很平靜。
“沒什麼大事，就是提醒你一下，這周末我生日，在家裏辦個生日宴，你記得回來。”
俞正濤頓了頓，語氣加重了幾分，“尤其是，一定記得把昱辭叫上。”
“你們結婚後，他還沒正式來家裏吃過飯，像什麼樣子。”
果然。
俞月在心底冷笑一聲。
每次聯系，最終目的似乎都離不開“江昱辭”這三個字帶來的利益。
她沉默了幾秒，沒有直接應承叫江昱辭的事，反而順勢問道：“爸。”
“我記得上次跟你說過，我媽生前留下的那些畫，你什麼時候方便給我？我想拿去重新裝裱一下，做個紀念。”
電話那端明顯頓了一下，俞正濤含糊其辭：“哦，那些畫啊……不急，都好好收在閣樓呢，又不會丟。”
“等你什麼時候有空回來，自己整理就是了。”
“現在先說正事，周末的宴會，你一定要和昱辭一起回來，知道嗎？”
他輕描淡寫地將話題繞開，再次強調了重點。
俞月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母親鄧素茗是頗有才情的畫家，遠近聞名。
那些畫作是母親留在世上最珍貴的東西，也是她念想的一部分。
可父親似乎總是用各種理由拖延，她甚至懷疑，那些畫是不是早已被侯韻茹處理掉了。
“爸，那些畫……”
“好了好了，我這邊還有個會要開，先不說了。記住啊，周末，和昱辭一起回來！”
俞正濤不等她說完，便急匆匆地掛了電話。
聽着手機裏傳來的忙音，俞月握着手機，久久沒有動作。
她嘆息了一聲，收起手機，看着餐盤裏已經有些涼了的飯菜，徹底沒了胃口。
……
傍晚下班。
俞月沒有直接回家，而是開車去了城西一家名爲“驚鴻”的畫廊。
這裏是母親鄧素茗生前作品的主要代理畫廊之一，也是鄧素茗與老友相聚的地方。
畫廊裏很安靜。
俞月推開門，門楣上的風鈴發出清脆的叮咚聲。
一個身影從內側的休息區優雅地轉過身來。
那是一位看起來四十多歲，風韻猶存的女士，但她眼角的細紋和沉穩的氣質透露着更豐富的閱歷。
身穿墨綠色暗紋提花旗袍，領口綴着一枚品相極佳的翡翠胸針，勾勒出依然窈窕的身段。
頭發在腦後挽成一個一絲不苟的發髻，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一張西方骨相的臉龐。
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窩是明顯的歐洲血統。
她便是畫廊的老板，母親的摯友，Evelyn。
“Cynthia。”
Evelyn微笑着迎上來，發音標準，滿是老派英倫風的優雅，“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Evelyn，剛好路過，來看看。”
俞月也露出放鬆的笑容，白皙清透的臉上漾着清清淺淺的笑意，一顰一笑間氣質清麗，明眸紅唇。
看上去既恬靜又漂亮，十分動人。
“叫我趙影來。”
Evelyn故作不悅地打斷她，眼神卻很柔和，“既然回到了這裏，就要用這裏的方式。Evelyn是倫敦的舊事了。”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俞月緩緩垂眸，似珍重地合上一本寫滿往事的書冊。
所有的愛恨嗔癡，都被妥帖地收進這一低眉的沉默裏。
再抬眼，她從善如流地點頭，帶着點親昵的調侃：“好，趙老板。是我疏忽了。”
Evelyn這才滿意地笑了，引着俞月往裏面走。
“你母親的幾幅畫剛剛做了保養，狀態非常好，要看看嗎？”
兩人在休息區的沙發上坐下，Evelyn嫺熟地泡着功夫茶。
茶香嫋嫋中，她看着俞月沉靜溫柔的眉眼，關切地問：“Cynthia，你看起來好像有心事，不打算跟我說說？”
俞月端起小巧的茶杯，指尖摩挲着杯壁，沒有立刻回答。
Evelyn將她的沉默盡收眼底，優雅地斟茶，語氣是洞悉一切的溫和：“是關於你的丈夫，Liam吧？”
Liam是江昱辭的英文名。
俞月還是不說話。
答非所問，其實已經是答了。
她和江昱辭的婚姻，本質是一場各取所需的合作，外人看來光鮮亮麗，內裏卻是一片荒蕪。
但這些，她無法對任何人言明，即便是看着自己長大的Evelyn。
Evelyn見俞月如此，輕輕嘆了口氣。
緊接着，她像是想起了什麼，語氣帶着些許回憶和不確定：“說起Liam……我倒想起一樁舊聞。”
“大概是三四年前吧，在倫敦的一個華人圈酒會上，我見過他一次。”
聞言，俞月端着茶杯的手頓了一下，看向Evelyn。
“那時候，他身邊跟着一個女孩兒。”
Evelyn意有所指：“那女孩兒……叫梁疏影。是學鋼琴的，很有靈氣，人也溫婉漂亮。
“當時圈子裏都在傳，說她是Liam的女朋友，或者說是他心尖上的人。Liam對她頗爲照拂，替她打點學業，安排演出，幾乎是有求必應。”
“大家都說，那就是Liam的白月光，因爲他身邊從未有過其他女性如此特殊。”
梁疏影……
俞月在心裏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其實在自己讀大學時，她就已經聽說過梁疏影了，也知道她在江昱辭身邊。
只是，沒見過她本人。
學鋼琴的，溫婉漂亮……聽起來就是和江昱辭那個圈子很匹配的類型。
一股微酸澀意，不受控制地從心底悄悄蔓延開來。
原來他並非對誰都冷漠疏離，也曾那樣細致地呵護過另一個人。
Evelyn觀察着俞月的表情變化，話鋒一轉，“不過，我當時就覺得有些奇怪。”
“因爲Liam看那女孩的眼神，客氣周到有餘，卻並無多少男女之間的情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