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濃稠的墨汁,潑灑在京北的夜空。
周以棠坐在車裏,指尖死死攥着裙角,藕荷色的高定禮裙被揉出細微褶皺,卻依舊難掩她與生俱來的高雅氣質。
車窗外,“雲頂”會所的霓虹閃爍,像一張鋪展開的浮華羅網,而她,正一步步走向命運的斷崖。
今天是她十八歲生日的前一天。本該是衆星捧月、笑語盈盈的日子,她卻在下午無意間聽到了父親書房裏的爭吵——周氏集團資金鏈徹底斷裂,數十億債務壓頂,隨時可能宣告破產。那個向來挺拔如山的男人,此刻聲音沙啞,滿是絕望:“實在不行,只能……”
後面的話,她沒敢再聽。腦海裏第一個蹦出的名字,是沈宴。
沈宴,沈家太子爺,留洋歸來的高材生,氣質矜貴清冷,沈家最看重的繼承人。
她知道,以沈家的實力,若肯出手,周氏或許還有一線生機。驕傲如她,從未向人低頭求助,可此刻,爲了父母,爲了搖搖欲墜的周家,她只能放下所有身段,來求這個她放在心尖上的人。
車子緩緩停下,周以棠深吸一口氣,推開車門。夜風帶着一絲涼意,吹起她鬢角的碎發,她抬手將其別至耳後,脊背挺得筆直,哪怕內心早已兵荒馬亂,表面依舊維持着豪門千金的體面。
走進會所,侍者恭敬地引路,一路穿過奢靡的大廳,來到二樓最裏面的包廂前。走廊裏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帶着孤注一擲的決絕。
就在她抬手,即將推開那扇厚重的木門時,包廂內傳來的對話聲,像淬了冰的利刃,瞬間刺穿了她的耳膜。
“宴哥,聽說周氏這次是真扛不住了,數十億的窟窿,怕是填不上了。你不打算幫一把,和周以棠聯姻?”一個輕佻的男聲響起,帶着幾分試探。
周以棠的動作驟然僵住,指尖微微顫抖,心髒卻像被什麼東西攥緊,期待與惶恐在胸腔裏瘋狂交織。她屏住呼吸,等着那個熟悉的聲音給出答案。
片刻的沉默後,沈宴的聲音緩緩傳出,依舊低沉悅耳,卻裹着一層她從未聽過的冰冷與不屑,像寒冬裏的霜雪,瞬間澆滅了她所有的希冀:
“幫周家?”他輕笑一聲,那笑聲裏沒有半分溫度,只有毫不掩飾的漠然,“周明遠有他的傲氣,未必肯受沈家的情。更何況,”
他頓了頓,語氣陡然變得刻薄,像一把鋒利的刀,狠狠扎進周以棠的心髒:
“如今沒了周家的光環,周以棠不過是個徒有其表的花瓶。空有一副好皮囊,除了拉小提琴,還會什麼?我沈宴要娶的,從來不是這種需要依附男人才能活下去的菟絲花,我爲何要娶她?”
“花瓶……”
“菟絲花……”
這幾個字在她腦海裏反復回蕩,擊碎了她十六年的執念,也碾碎了她最後的驕傲。
原來,這些年的陪伴與溫柔,全是她的一廂情願;原來,她在他心中,從來都只是一個靠着家族光環才值得另眼相看的“花瓶”。
指尖的力道驟然卸去,她踉蹌着後退一步,臉色瞬間褪盡所有血色,蒼白得像一張紙。
眼眶裏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打轉,卻被她死死忍住——她是周家大小姐,就算輸得一敗塗地,也不能在他的地盤上失態。
她沒有再推門,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緩緩轉過身,像一尊被抽去所有力氣的雕塑,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出走廊,走出會所。
外面的夜色更濃了,晚風呼嘯着刮過臉頰,帶着刺骨的寒意。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坐上出租車的,也不知道司機說了些什麼,腦海裏全是沈宴那句冰冷的“我爲何要娶她”。
回到周氏別墅時,客廳裏一片漆黑,只有書房的燈還亮着,透出微弱的光。周以棠的心猛地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她。
她快步沖進去,推開書房的門——
眼前的景象讓她瞳孔驟縮,血液瞬間凍結。
父親周明遠趴在書桌上,手腕垂下,鮮血染紅了白色的襯衫,也浸透了桌面上的信紙。旁邊散落着一把水果刀,刀刃上還滴着血珠。
“爸!”
周以棠發出一聲淒厲的哭喊,瘋了一樣撲過去,顫抖着扶住父親的身體,卻只摸到一片冰冷僵硬。信紙從指尖滑落,上面只有潦草的幾個字:“棠棠,照顧好你媽,爸對不起你們……”
“啊——!”
巨大的悲痛和絕望瞬間將她淹沒,她癱坐在地上,淚水終於決堤,喉嚨裏發出破碎的嗚咽聲。
樓下傳來母親傅婉茹的聲音,帶着一絲疲憊:“棠棠,回來了嗎?你爸在書房待了一下午了,我去叫他……”
傅婉茹推開門,看到書房裏的景象,瞬間僵在原地。她的目光落在丈夫冰冷的身體上,又移到地上崩潰大哭的女兒身上,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
“明遠……”
她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身體晃了晃,眼前一黑,直直地倒了下去。
“媽!媽!”
周以棠掙扎着爬過去,抱住母親倒下的身體,淚水模糊了視線。書房裏的燈光昏暗,映着兩具失去生機的身影,和一個被徹底擊碎的家。
十八歲生日的前夜,沒有祝福,沒有歡笑,只有刺骨的背叛、至親的離世,和一場轟然倒塌的命運。周以棠抱着昏迷的母親,感受着懷裏僅剩的一點溫度,心中那點殘存的愛意與希冀,徹底化爲灰燼。
沈宴,你可知,你一句輕飄飄的“花瓶”,碾碎的是我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