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書房
夜色如鐵,沉沉壓在沈家莊園的青磚黛瓦上。
書房內,紅木書桌泛着冷硬的光澤,沈伯淵端坐其後,指尖的雪茄燃着微弱的火光,煙霧在他周身織成一張壓抑的網。
沈宴倚在窗邊,黑色手工西裝勾勒出挺拔孤冷的身形,指尖無意識摩挲着袖扣上的暗紋——那是母親留下的遺物。
他垂着眼,長睫在眼瞼下投下一片陰影,周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疏離,連看向書桌方向的目光,都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譏誚。
同父異母的弟弟沈熠坐在對面的沙發上,一身淺灰色西裝襯得他面容俊朗,眼底卻藏着精明的算計。
他指尖輕點膝蓋,語氣帶着刻意的輕快,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爸,周氏破產的來龍去脈已經查清,是被人設計斷了資金鏈,周伯父也是被逼得走投無路才……”
他話鋒一轉,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沈宴,加重了語氣:“不過話說回來,周家雖倒,但周老爺子在雲港的勢力不容小覷,從政幾十年,門生故吏遍布,幾乎是一手遮天。如今周以棠孤苦無依,若沈家此時提出聯姻,既能借周家的政治資源穩固沈氏地位,拓展南方市場,對沈氏百利無害。”
沈熠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隱晦的笑:“哥和周以棠從小青梅竹馬,情分擺在那裏,若是哥肯娶她,周老爺子必定會全力支持。到時候,沈氏的繼承人之位,哥坐得也更穩當,不是嗎?”
這番話,看似爲沈宴着想,實則句句藏刀——既點明了聯姻的好處,又暗戳戳地將“繼承人之位”擺上台面,試圖挑動沈伯淵的心思,也想看看沈宴的反應。
他太清楚,沈宴看不起他和他母親,而他要的,就是借着周家的支持,一步步蠶食沈宴的優勢,最終取而代之。
沈宴抬眸,黑眸深處驟然掀起冷浪,像淬了冰的利刃,直直射向沈熠:“聯姻?”
他輕笑一聲,笑聲裏滿是毫不掩飾的嘲諷,“弟弟,你覺得,我會需要靠一個女人,靠周家的勢力來穩固地位?”
他的目光掠過沈熠,最終落在沈伯淵身上,語氣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隱忍和恨意:“更何況,我沈宴的婚姻,還輪不到別人來指手畫腳,更不會用這種算計的方式,去換取所謂的‘助力’。”
他從未忘記,當年父親婚內出軌,繼母登堂入室,母親抑鬱而終。
眼前的沈熠,是那個破壞他家庭的女人的兒子,是他心底最深的刺。
他看不起繼母的趨炎附勢,更鄙夷沈熠這種處處算計、野心勃勃的模樣。
沈熠臉上的笑容一僵,沒想到沈宴會如此不給面子,下意識地看向沈伯淵,試圖尋求支持。
沈伯淵皺了皺眉,磕了磕雪茄灰,語氣帶着威嚴:“阿宴,說話注意分寸。”
他看向沈熠,眼神復雜,“聯姻之事,事關重大,等你爺爺回國後再議。周氏剛出事,周老爺子正在氣頭上,此時提聯姻,只會適得其反。”
沈宴收回目光,重新望向窗外的夜色,眸色深沉如潭。
他想起那日在會所脫口而出的“花瓶”二字,想起周以棠當年拉小提琴時眼底的光,心頭莫名一緊,卻又被對沈熠的厭惡和對這段關系的抵觸強行壓下。
沈熠見沈伯淵沒有明確反對,眼底閃過一絲竊喜,不再多言,只是心裏已經盤算起來——他期盼的是自己與周家聯姻,只要他能搭上周家這條線,得到周康禮的支持,沈氏繼承人之位,未必沒有他的份。
書房內的空氣愈發凝重,兄弟二人相對無言,空氣中彌漫着無聲的較量,像一把藏在暗處的寒刃,隨時可能出鞘。
葬禮現場
次日,細雨連綿,京北郊外的殯儀館籠罩在一片肅穆的灰白色中。
周明遠的葬禮如期舉行,雖周氏已然破產,但周康禮的威名遠播,雲港政壇無人敢不敬,京北的世家大族即便各有盤算,也紛紛親自或派代表出席,靈堂前的白色花圈排了整整一排,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傅婉茹的娘家傅家全員到場,幾位長輩圍在傅婉茹身邊,低聲安慰着這個剛經歷喪夫之痛、又遭逢家道中落的女人。
傅婉茹臉色蒼白如紙,被人攙扶着,眼神空洞,淚水無聲地滑落,整個人虛弱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周以棠一身純黑喪服,跪在靈前,背脊挺得筆直,像一株在寒風中倔強生長的枯木。
她素面朝天,原本精致的臉龐褪去了所有血色,只剩下麻木的平靜。
指尖緊緊攥着父親的遺像,指節泛白,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支撐着不倒下。
當沈伯淵帶着沈宴、沈熠走進靈堂時,原本低聲啜泣的人群瞬間安靜了幾分。沈伯淵走上前,對着周康禮深深鞠了一躬,語氣沉痛:“周老,節哀。明遠,真是可惜了。”
他又轉向傅婉茹和周以棠,目光帶着幾分惋惜:“婉茹,以棠,人死不能復生,你們一定要保重身體,切勿過度悲傷。”
周康禮微微頷首,神色凝重,只是淡淡道:“多謝沈總費心。”
傅婉茹虛弱地搖了搖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而周以棠,自始至終,目光都牢牢鎖在父親的遺像上,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沈宴就站在離她不過幾步遠的地方,那道曾經讓她心動不已的身影,如今卻只讓她覺得刺骨的寒冷和厭惡。
沈宴的目光緊緊黏在她身上,看着她消瘦的輪廓,看着她眼底深不見底的冷漠,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密密麻麻地疼。
他想說些什麼,道歉的話、安慰的話,在喉嚨裏滾了幾圈,最終還是咽了回去——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語,都顯得蒼白又可笑,更何況,他沒資格。
他注意到沈熠正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周康禮的神色,眼底藏着算計,心裏頓時升起一股厭惡。
他太清楚沈熠的心思,無非是想借着這個機會,在周康禮面前刷存在感,妄圖拉攏周家,爲他爭奪繼承人之位鋪路。
靈堂內,哀樂低回,細雨敲打着窗戶,發出沉悶的聲響。
周以棠始終沒有看沈宴一眼,那份極致的疏離,像一道厚厚的冰牆,將兩人徹底隔絕在兩個世界。
沈宴站在原地,看着她倔強而單薄的背影,第一次清晰地感覺到,那個曾經追在他身後、眼裏只有他的小姑娘,徹底消失在了那場周氏破產的風暴裏,消失在了他的刻薄與冷漠裏。
而身旁沈熠那若有似無的得意目光,更讓他心底的煩躁與悔恨,交織成一片密密麻麻的網,將他牢牢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