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晨霧還沒散盡,衛離昭已帶着鄒齊、趙二鐵策馬出府,準備前往東郊大營。
路過璟王府時,朱漆大門緊閉,門前石獅上還凝着晨露。
入朝那日,皇帝親口命令的事,衛離昭也沒打算耽擱。
東郊大營這潭渾水,早一日清,士兵們就少一日蹉跎。
衛離昭心裏回想着昨夜回府後,劉二遞上的查探報帖。
報帖裏說,東郊大營渙散已久,建營來已換了七任都尉,現任都尉叫韓秋,早年在南陽軍立過戰功,後來回京休養。
衛離昭輕夾馬腹,對着身後的鄒齊和趙二鐵道:“走吧,咱們去看看這東郊大營的水到底能有多深。”
鄒齊和趙二鐵齊聲應下。
不多時,三人抵達東郊大營轅門。
衛離昭翻身下馬,赤紅發帶在晨風中揚了揚,剛踏進營門,就聽見校場方向傳來吵嚷聲。
循聲走去,只見十幾個士兵正圍在一棵老槐樹下賭錢,銅錢撒了一地,一個大漢正一腳踩在賭桌上,罵得唾沫橫飛:“輸了還想跑?把錢留下!不然老子卸了你胳膊!”
那漢子生得魁梧,臉上一道刀疤從眉骨斜劃到下巴,看着就凶悍。
衛離昭見狀,腳步沒停,徑直沖過去,一腳踹在賭桌腿上。“譁啦” 一聲,賭桌翻倒,銅錢滾得滿地都是。
“軍營是練兵的地方,不是你們賭錢的窩!”衛離昭聲音不算大,卻帶着西北軍營練出的肅殺。
大漢愣了愣,轉頭斜眼瞅着來人,傲氣十足道:“你誰啊?敢管老子的事?老子趙彥,是步兵營校尉,祖父是開國將軍!這東郊大營,輪得到你一個毛頭小子指手畫腳?”
衛離昭沒跟他廢話,從懷中掏出皇帝親賜的督軍令牌,“啪”地拍在旁邊的石桌上:“衛離昭,奉陛下命,任東郊大營督軍,三個月整頓大營!從今日起,卯時出操,酉時收隊,敢遲到、敢賭錢、敢喝酒的,軍棍伺候!”
令牌上的龍紋在晨光下格外透亮。
趙彥臉色剛變,就見副都尉李良醉醺醺的身影晃着出來,老遠就嚷嚷:“衛督軍好大的威風!衛家軍的名聲,咱們自然聽說過,可那是衛老將軍真刀真槍打出來的!你這細皮嫩肉的模樣……”
他故意擋在趙彥身前,語氣輕蔑得很:“東郊大營的兵,都是各營挑剩下的,懶散慣了。你想改?怕是沒那本事!”
衛離昭目光掃過校場,見不少士兵躺在草地上曬太陽,有的甚至在營帳門口嗑瓜子,全然沒個軍營模樣。
衛離昭沒跟李良吵,抬手示意鄒齊吹集合哨,尖利的哨聲響起,散漫的士兵們才不情不願地湊過來,稀稀拉拉站了半圈。
衛離昭站上一塊高石,聲音傳遍校場:“都給我聽好了!從今日起,立三條新規!”
“一、每日卯時出操,午時實戰訓練,酉時復盤戰術,遲到一次打五軍棍,次次遞增;二、軍營內禁止賭錢、喝酒、私藏兵器,違者重罰;三、操練優異者,優先晉升,餉銀翻倍!”
李良在底下冷笑:“要是大家夥不照做呢?”
衛離昭轉頭看他,眼神冷得像冰,然後突然伸手,從趙二鐵腰間拔過佩刀,手腕一揚,寒光閃過,旁邊一根碗口粗的木樁,竟被一刀劈成兩截,截面平整得很。
“要麼聽話,要麼滾蛋!”衛離昭將刀擲回給趙二鐵,刀鞘落地時發出一聲悶響。
校場上瞬間鴉雀無聲。
士兵們被這股狠勁鎮住,李良的臉漲成了豬肝色,卻沒敢再反駁。
就在這時,一個穿着素色鎧甲的中年男人從主帳走出,步態有些跛,正是暫管大營的都尉韓秋。
韓秋快步上前拱手:“原來是衛督軍,有失遠迎。末將韓秋,這位是副都尉李良,那位是步兵營校尉趙彥。”
衛離昭頷首,目光掃過三人,最後落在校場的士兵身上。
衛離昭聲音不疾不徐,卻字字有力:“本督軍奉命整頓大營三月。諸位都是吃朝廷俸祿的將士,戰場上的活命本事,不是靠混日子混來的!過去如何,我既往不咎,但從今日起,誰要是想試試我衛離昭的斤兩,”衛離昭指了指地上斷裂的木樁,“可莫怪我不留情分。”
“好了,韓都尉、李副都尉留下,其餘人各歸其位,開始操練!”
士兵們不敢耽擱,連忙散開到各自的訓練場地。
趙彥走之前,身邊的小兵湊過來問:“校尉,咱那賭局還繼續不?”
趙彥道:“繼續個屁!這姓衛的不是善茬,先避避鋒芒,等新官三把火燒完再說!”
這邊士兵剛散去,衛離昭轉頭看向李良道:“李副都尉,你渾身酒氣,軍中明規,非節慶不得飲酒。念在你是在我到任前喝的,暫不軍法處置,但需罰你去營中高台站兩個時辰,吹吹風解解酒。”
衛離昭指了指營中央那座瞭望高台:“高台視野好,你順便好好看看士兵操練。”
李良一聽就炸了:“你敢!你可知我是誰?朝中劉丞相是我親舅舅,榮妃是我姨母,二殿下是我表兄!你一個小小的督軍,也敢罰我?”
衛離昭面不改色。
劉二早把李良的背景查得清楚,這也是前七任都尉不敢動他的原因。
衛離昭上前一步,氣場壓得李良後退半步:“我只知,你是東郊大營的副都尉,我是陛下親任的督軍。”
“按大燕令,督軍可直接處置營中各級將官,你若對罰令有異議,我隨時可以陪你去陛下面前論是非。但在此之前,你若不服從安排。”
衛離昭沖趙二鐵抬了抬下巴,繼續道:“二鐵,按軍法處置。”
趙二鐵立刻上前一步,魁梧的身形擋在李良面前,李良嚇得一縮脖子。
他知道衛離昭在西北戰場上殺過敵,真動手自己絕討不到好。只能咬着牙放狠話:“好小子,你給我等着!”
說完,不情不願地往高台走去。
衆士兵遠遠看着這一幕,心想連向來囂張的李副都尉,都被新來的督軍治得沒脾氣,一個個都縮了縮脖子,握着槍杆的手不自覺緊了緊。
校場上的操練聲,比剛才響亮了不少。
衛離昭看着李良的背影,轉頭對韓秋道:“韓都尉,營中沙盤何在?”
韓秋這才回過神,連忙道:“在主帳中,督軍請隨我來。”
他又忍不住多嘴:“督軍,那李良……背景不一般,您可得多當心。”
衛離昭腳步沒停,聲音沉了些:“無妨。我在西北多年,打交道的都是真刀真槍的敵人,還怕幾個混日子的軍痞?”
衛離昭想了想又道:“我知你是南陽舊部,當年璟王在南陽治軍時,麾下將士皆是敢打敢拼的硬骨頭。你能在南陽軍立戰功,想必也不是貪生怕死之人,這些日子在東郊大營,大抵是暫避鋒芒,不願與李良之流糾纏罷了。”
“如今我既來此整頓,倒不如你我合力,掃清營中亂象,也讓這些士兵能真正練出保命的本事。”
韓秋聞言,先是愣了愣,隨即眼中閃過一絲動容。
他在東郊大營隱忍多日,早已習慣了沉默。
如今聽衛離昭提及南陽舊部和璟王,那位曾帶領他們在南陽打勝仗的殿下,心裏積壓的鬱氣竟消散了大半。
韓秋拱手躬身,語氣比之前鄭重了許多:“督軍既信得過末將,末將定當全力配合,絕無推諉!”
幾人走進主帳,帳中央擺着一座巨大的沙盤。
韓秋指着沙盤解釋:“東郊大營建營六年,總計五千餘衆,下設步兵、騎射、器械、斥候、輜重五營。比起京畿營的兵力,確實薄弱些。更棘手的是,營中真正上過戰場的,不過百餘人,多數是新募的兵卒,沒什麼實戰經驗。”
衛離昭俯身看着沙盤,總覺得各營布局有些不妥。
接下來的大半天,衛離昭跟着韓秋走遍了各營。
身後的鄒齊邊查邊記,按照衛離昭的要求將每處問題都標注在紙上。
暮色漸沉時,衛離昭看了看圖紙,對韓秋道:“今日先到這裏,營中巡夜與明日晨練,就勞煩韓都尉監督。明早我再來營。”
趙二鐵早已備好馬匹,三人翻身上馬,朝着衛府方向疾馳。夕陽下,快馬揚起的塵土很快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