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姝在冷清的街道上走了很久,直到雙腿酸軟,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公寓樓下。她抬頭望去,客廳的燈還亮着,暖黃的光暈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刺眼。
她站在樓下,久久沒有上去的勇氣。那扇門背後,不再是屬於她和沈聿的、艱難構築起的避風港,而是多了一個她無法忽視、也無法抗衡的存在。
最終,她還是深吸一口氣,走上了樓。
鑰匙插入鎖孔,轉動。門開的瞬間,客廳裏的景象讓她呼吸一滯。
沈倩正坐在沈聿身邊,手裏拿着一本盲文書,輕聲細語地念着。沈聿靠在沙發上,閉着眼睛,似乎在聆聽。燈光柔和地灑在他們身上,構成一幅靜謐而……和諧的畫卷。仿佛她才是這裏理所當然的女主人。
聽到開門聲,沈聿睜開了空洞的眼睛,“看”向門口。沈倩也停下閱讀,抬起頭,對林姝露出一個溫婉的笑容:“林小姐,你回來了。”
那語氣,自然得仿佛她才是等待晚歸家人的那個。
“嗯。”林姝低低應了一聲,換上拖鞋,感覺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虛浮無力。
“哥有些累了,我正給他讀會兒書放鬆一下。”沈倩解釋道,姿態大方得體。
沈聿微微直起身,對林姝的方向道:“回來了。”
他的語氣平靜,聽不出什麼情緒,但林姝卻能感覺到,那種曾經只存在於他們兩人之間的、無需言說的默契和張力,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第三個人打破了。空氣中彌漫着一種微妙的、令人窒息的尷尬。
“我去洗漱。”林姝避開他們的方向,低聲說了一句,幾乎是逃也似的進了浴室。
關上門,背靠着冰冷的瓷磚牆,她才允許自己卸下強撐的鎮定,任由疲憊和酸楚席卷而來。鏡子裏的自己,臉色蒼白,眼神裏充滿了茫然和無措。
沈倩的存在,像一面無處不在的鏡子,時刻映照出她的“不像”和“不屬於”。她模仿了沈倩十年,如今正主歸來,她這個拙劣的模仿者,顯得如此可笑和多餘。
這一夜,林姝在客臥(沈倩回來後,她主動搬到了客臥)的床上輾轉反側,隔壁主臥偶爾傳來的、壓低的交談聲,像細小的針,不斷刺痛着她的神經。
而接下來的幾天,這種無形的煎熬變本加厲。
沈倩以“熟悉環境”、“照顧哥哥”爲由,幾乎寸步不離地跟在沈聿身邊。她會自然地挽着沈聿的手臂引導他走路,會細致地幫他布菜,會用溫柔的聲音講述他們小時候的趣事……那些林姝不曾參與、也無法插足的過去。
沈聿大多數時候是沉默的,他沒有拒絕沈倩的親近,但林姝能感覺到他周身散發出的那種比以往更甚的低氣壓和某種難以言說的緊繃。他似乎在掙扎,在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感和責任之間撕扯。
林姝則變得越來越沉默。她盡量縮減在公寓裏的時間,早早去花店,很晚才回來。她試圖用工作和距離來麻痹自己,但沈倩那無處不在的身影和沈聿日益沉默的態度,像夢魘一樣纏繞着她。
這天下午,林姝提前從花店回來,想取一份忘帶的進貨單據。她用鑰匙打開門,客廳裏沒有人,卻聽到陽台方向傳來沈倩壓低卻難掩激動的聲音。
“……哥!我們不是親兄妹!從來都不是!你明明知道的!爲什麼現在要這樣對我?”
林姝的腳步瞬間釘在原地,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幾乎停止跳動。
不是……親兄妹?
她一直以爲,沈聿對沈倩的特別,是源於深厚的兄妹之情。可如果不是兄妹……
那麼沈聿那些復雜的眼神,那些失控的反應,那些沉默的縱容……都有了另一種,讓她更加絕望的解釋。
沈聿低沉的聲音傳來,帶着壓抑的痛苦:“倩倩,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爲什麼不提?”沈倩的聲音帶着哭腔和執拗,“我愛你,哥!從小我就愛你!如果不是江臨……如果不是那場意外,我們早就……”
“夠了!”沈聿猛地打斷她,聲音裏帶着罕見的厲色,“那些都過去了!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有意義!”沈倩激動地反駁,“當然有意義!我回來了!我還活着!我們之間再也沒有任何阻礙了!難道你要爲了那個林姝……那個只是因爲眼睛像我才被你留在身邊的女人,就不要我了嗎?”
陽台內外,一片死寂。
林姝站在客廳的陰影裏,渾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只是因爲眼睛像她……才被留在身邊……
原來,即使在復仇之後,即使在看似平靜的相伴裏,她依然沒能擺脫“替身”的陰影。沈聿對她所有的好,所有的特殊,可能都源於這雙酷似沈倩……也酷似他內心深處真正愛着的那個人的眼睛。
巨大的羞辱和絕望如同海嘯,瞬間將她吞沒。她甚至能聽到自己心髒碎裂的聲音,清晰而殘忍。
她再也無法待下去,踉蹌着後退一步,不小心撞到了門口的鞋櫃,發出“哐當”一聲輕響。
陽台上的聲音戛然而止。
沈聿和沈倩同時走了出來。沈聿的臉色難看至極,沈倩則臉上還帶着淚痕,眼神復雜地看着林姝。
“我……我回來拿點東西。”林姝垂下眼,不敢看他們,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她快步走向書房,找到那份單據,然後頭也不回地沖出了公寓門。
這一次,她沒有絲毫猶豫。
沈聿聽着她倉促逃離的腳步聲和重重的關門聲,空洞的眼睛裏翻涌着劇烈的情緒,他猛地一拳砸在旁邊的牆壁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哥……”沈倩被他嚇到,怯生生地喚道。
“你滿意了?”沈聿轉過頭,“看”向她,聲音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沈倩被他眼中的寒意刺得瑟縮了一下,但隨即,一種破釜沉舟的勇氣涌了上來。她咬緊嘴唇,淚水漣漣:“我只是說出了事實!哥,我們才是彼此最重要的人!那個林姝,她根本不懂你!她只是……”
“閉嘴!”沈聿厲聲喝道,胸口劇烈起伏。他不想再聽下去。林姝對他意味着什麼,連他自己都在混亂中看不清,但他絕不允許任何人,包括沈倩,如此輕賤地定義她。
然而,他此刻的憤怒,在沈倩聽來,更像是一種被戳穿心事後的惱羞成怒。
而在城市的另一個角落,一家格調陰鬱的咖啡館包廂裏,林姝失魂落魄地坐着,對面是一個戴着鴨舌帽、看不清臉的男人。
男人將一個厚厚的文件袋推到她面前。
“林小姐,這是我們老板送給你的‘禮物’。”男人的聲音低沉沙啞。
林姝沒有動,眼神空洞。
男人自顧自地說道:“裏面是沈倩小姐這幾年在東南亞生活的詳細記錄,包括她與當地某些勢力不清不楚的關系,以及……她恢復記憶後,第一時間聯系的不是警方或親人,而是通過隱秘渠道,試圖抹去自己所有痕跡的證據。”
男人頓了頓,意味深長地補充道:“我們老板讓我轉告您,有時候,眼睛看到的,未必是全部。尤其是……關於您身邊那位‘情深義重’的沈小姐。”
林姝猛地抬起頭,看向那個文件袋,又看向對面神秘的男人。
江臨……是江臨的人!
他給她送來了關於沈倩的“黑料”?他想幹什麼?挑撥離間?
可是……沈倩真的如她表現出來的那麼單純無辜嗎?她恢復記憶後,爲什麼不去揭發江臨,反而要隱匿行蹤?她和沈聿……真的不是親兄妹?
無數個疑問,如同毒蛇,纏繞上林姝本就千瘡百孔的心。
她顫抖着手,拿起那個沉重的文件袋。
這裏面裝的,是會將她推向更深的深淵,還是……揭開另一重可怕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