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姝拿着那個沉甸甸的文件袋，像握着一塊燒紅的烙鐵，指尖都在發燙。對面的男人已經悄無聲息地離開，包廂裏只剩下她一個人，以及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打開嗎？
這裏面可能是江臨精心編織的另一個陷阱，旨在離間她和沈聿，攪亂他們本就岌岌可危的關系。她應該立刻把它扔進垃圾桶，或者交給沈聿。
可是……沈倩那句“我們不是親兄妹！”和沈聿那壓抑的、近乎默認的沉默，如同魔咒，在她耳邊反復回響。還有沈倩恢復記憶後的反常行爲……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便瘋狂汲取着養料，滋生蔓延。
她死死咬着下唇，幾乎嚐到了血腥味。最終，一種混合着絕望、不甘和想要看清真相的瘋狂沖動，驅使着她，顫抖地撕開了文件袋的封口。
裏面是厚厚的照片、銀行流水復印件、一些模糊的監控截圖，以及幾份翻譯成中文的當地警方卷宗摘要和私人偵探的報告。
照片大多是遠距離偷拍。有沈倩在東南亞某個小鎮集市上購買草藥的，有她出入當地一家小診所的（報告指出那家診所私下也處理一些見不得光的傷勢），還有幾張是她與幾個穿着當地傳統服飾、但眼神彪悍的男人在隱蔽角落交談的。
銀行流水顯示，在沈倩“死亡”後的大約一年左右，有一個來自海外不明賬戶的、不算巨大但足以支撐她隱姓埋名生活數年的款項，分批匯入了她當時使用的一個假身份賬戶。
最讓林姝脊背發涼的是那份私人偵探的報告。裏面提到，根據對沈倩當年墜河地點下遊村落居民的走訪，有人隱約記得，當時救起沈倩的漁民，在拿到一筆“感謝費”後不久就舉家搬遷，不知所蹤。而沈倩在恢復記憶初期（根據診所的就診時間推斷），曾試圖通過黑市渠道，購買新的、無法追查的身份文件，並查詢過前往歐洲的偷渡路線。她似乎……並不想以“沈倩”的身份回來。
報告的最後幾行字，像冰錐一樣刺入林姝的眼簾：
“……綜合來看，沈倩小姐在恢復記憶後，有充分的時間和機會聯系官方或家人，但她選擇了隱匿和試圖徹底消失。其行爲動機存疑，不排除其對當年車禍真相有所知情，甚至……參與的可能。另，其與當地某些灰色地帶人物的接觸，目的不明，需保持警惕。”
“不排除其對當年車禍真相有所知情，甚至……參與的可能。”
這句話，像一道驚雷，在林姝混亂的腦海中炸開！
沈倩可能知道江臨要殺她？甚至……可能是同謀？這太荒謬了！怎麼可能？
可是，如果她不知情，爲什麼在僥幸活下來、恢復記憶後，不站出來指證江臨，反而要千方百計地抹去自己的存在？她到底在害怕什麼？或者，在隱藏什麼？
聯想到沈倩對沈聿那超越兄妹的、近乎偏執的感情……一個更加黑暗、更加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測，浮現在林姝的腦海。
如果……如果沈倩是因爲無法得到沈聿的愛，因愛生恨，與當時瘋狂追求她、並且同樣對沈聿抱有敵意的江臨，達成了某種默契？車禍是苦肉計？目的是爲了徹底斬斷沈聿的念想，或者……激起沈聿對江臨的仇恨，從而……
不！這太瘋狂了！
林姝猛地搖頭，試圖驅散這可怕的想法。文件裏的證據大多是間接的、推測性的，根本無法定論。這很可能就是江臨想要看到的——讓她懷疑沈倩，讓他們內部互相猜忌、土崩瓦解。
她不能上當！
可是，懷疑的毒蛇已經出洞，再也無法輕易收回。沈倩那些看似柔弱無辜的舉動，此刻在她眼中，都蒙上了一層可疑的色彩。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公寓時，天色已晚。客廳裏只開了一盞落地燈，沈聿獨自一人坐在沙發上，背影在昏黃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孤寂。
聽到開門聲，他微微動了一下，但沒有回頭。
林姝站在玄關，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她想沖過去，把文件袋摔在他面前，質問他到底知不知道沈倩是個什麼樣的人？質問他到底把她林姝當成了什麼？
可當她走近，看到沈聿臉上那難以掩飾的疲憊和眉宇間深刻的褶皺時，所有質問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裏。
他也很痛苦吧。在失而復得的妹妹和……和她這個身份尷尬的“同伴”之間掙扎。
“回來了。”沈聿的聲音沙啞。
“嗯。”林姝低低應了一聲，在他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下，將那個文件袋緊緊抱在懷裏，像抱着一枚定時炸彈。
兩人之間是長久的沉默。空氣凝滯得讓人喘不過氣。
最終還是沈聿先開了口，聲音低沉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艱澀：“下午……在陽台的話，你聽到了。”
不是疑問，是陳述。
林姝的心髒猛地一縮，抱緊文件袋的手指關節泛白。她抬起頭，看向他空洞的眼睛，聲音帶着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所以……你們真的不是親兄妹？”
沈聿沉默了片刻，緩緩點了點頭。“她是養女。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
果然。
最後一絲僥幸也被打破。林姝感覺自己的心在不斷下沉，沉入冰冷的深淵。
“那你……”她鼓起勇氣，問出了那個最殘忍的問題，“你愛她嗎？不是哥哥對妹妹的那種。”
沈聿的身體猛地僵住。他放在膝蓋上的手驟然收緊，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卻化作一聲極輕的、近乎嘆息的呼吸。
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但這沉默，對於林姝而言，已經是最殘忍的回答。
她懂了。
原來她這兩年小心翼翼的陪伴，那些黑暗中相互依偎的溫暖，那些她以爲漸漸滋生的、屬於他們之間的獨特情感，在沈聿心中，或許始終無法與他對沈倩那份深埋心底、跨越了血緣界限的復雜感情相提並論。
沈倩是他的白月光，是他年少時未能說出口的悸動，是他復仇的原始動力。
而她林姝，算什麼？一個恰好長了一雙相似眼睛的、復仇路上的夥伴？一個在他失去光明後，暫時依賴的慰藉？
巨大的悲傷和屈辱如同海嘯，瞬間將她淹沒。她猛地站起身，眼淚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
“林姝……”沈聿似乎感知到她的情緒，下意識地朝她的方向伸出手。
林姝卻猛地後退一步，避開了他的觸碰。她看着他那張在昏暗光線下依舊英俊、卻寫滿了掙扎和痛苦的臉，心碎成了千萬片。
“沈聿，”她的聲音帶着哭腔，卻異常清晰，“我累了。”
她累了。累了去猜忌，累了去比較，累了活在一個永遠無法擺脫的影子裏。
她將那個文件袋，輕輕放在沈聿面前的茶幾上。
“這是……有人給我的。關於沈倩的。”她頓了頓，補充道，“是江臨的人。”
沈聿的臉色驟然一變。
林姝沒有再看他，轉身，快步走向客臥，開始收拾自己寥寥無幾的行李。
這一次，她是真的決定要離開了。
這個充斥着謊言、替身和復雜情感的旋渦，她再也承受不住了。
就在她拉上行李箱拉鏈的時候，客臥的門被輕輕推開。沈倩站在門口，臉上帶着擔憂和一絲恰到好處的愧疚。
“林小姐，你要走嗎？”她輕聲問，“是因爲下午……我和哥哥的話嗎？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一時情緒失控……”
林姝抬起頭，看着沈倩那張純潔無瑕、我見猶憐的臉。如果沒有看過那個文件袋裏的東西，她或許真的會被這副模樣欺騙。
但現在，她只覺得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
她沒有回答沈倩的問題，只是拉起了行李箱，從她身邊繞過，徑直走向門口。
“林姝！”
沈聿的聲音從客廳傳來，帶着一絲急促。
林姝的腳步在門口頓住，但沒有回頭。
“別走。”沈聿的聲音低沉，帶着一種近乎懇求的意味，這是林姝從未聽過的。
她的心髒像是被這句話狠狠揪住，疼得幾乎無法呼吸。
沈倩也跟了過來，站在沈聿身邊，柔聲道：“哥，讓林小姐冷靜一下吧。也許她只是需要一點時間……”
這話看似體貼，實則是在火上澆油。
林姝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裏只剩下了一片冰冷的決絕。
她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將沈聿那句未說完的“別走”，和沈倩那看似擔憂實則得意的眼神，徹底關在了身後。
電梯下行，失重感傳來。
林姝靠在冰冷的梯壁上，淚水無聲地滑落。
這一次，是真的結束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離開後，客廳裏的沈聿，緩緩蹲下身，摸索着撿起了那個文件袋。他看不見裏面的內容，但他能感覺到那份沉重。
“哥，那是什麼？”沈倩好奇地問，心中卻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沈聿沒有回答，只是緊緊攥着那個文件袋，指節因爲用力而泛白。空洞的眼睛裏，翻涌着比黑暗更深沉的風暴。
江臨……沈倩……
還有，離去的林姝。
所有的線索和情感，在這一刻，交織成一張更加龐大而危險的網。
風暴，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