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後山,原本是一片荒廢的坡地,長滿了齊腰高的雜草和亂石。
此時,這裏卻是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
幾十個軍嫂,穿着灰藍色的舊衣裳,頭上包着毛巾,正揮舞着鋤頭和鐵鍬,跟腳下的土地較勁。
“嘿喲!嘿喲!”
有人喊着號子,有人嘮着家常,氣氛倒是挺熱鬧。
直到白洛洛出現。
就像是按下了靜音鍵,原本喧鬧的荒地瞬間安靜了下來。
所有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齊刷刷地射向那個格格不入的身影。
白洛洛今天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長裙,雖然已經有些皺了,也不如剛來時那麼光鮮,但在這一群灰撲撲的人堆裏,依然扎眼得像是鶴立雞群。
尤其是她那一頭雖然凌亂但依然卷曲的長發,還有那白得像是沒曬過太陽的皮膚。
手裏拖着一把鏽跡斑斑的鋤頭,走路搖搖晃晃,看着別提多滑稽了。
“喲,這不是咱們的千金大小姐嗎?”
打破沉默的,依然是那個大嗓門的王翠花。
她直起腰,把鋤頭往地上一杵,滿臉的嘲諷。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大小姐也肯下凡來跟咱們一塊兒玩泥巴了?”
周圍響起一陣稀稀拉拉的哄笑聲。
“翠花嫂子,你這就不知道了吧。”
旁邊的劉嫂陰陽怪氣地接茬,“聽說這是雷首長下的死命令。”
“說是爲了治治某些人的懶病,不幹活就不給飯吃呢!”
“哎呀,真的假的?雷首長這回可是動真格的了!”
“那是,咱們大院可不養閒人。憑什麼咱們累死累活,她在屋裏睡大覺?”
那些指指點點和刻薄的議論聲,像是蒼蠅一樣嗡嗡作響,直往白洛洛耳朵裏鑽。
白洛洛緊緊攥着鋤頭柄,手心裏全是汗。
她咬着牙,強迫自己無視這些聲音。
她走到小張指定的那塊地前。
這塊地位置最偏,土質也最硬,上面還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碎石塊。
顯然是沒人願意幹的“硬骨頭”。
“嫂子,就這塊。”小張有些不忍心地指了指,“首長說了,天黑之前,得把這塊地翻完。”
翻完?
白洛洛看着那足有半個籃球場那麼大的荒地,心涼了半截。
就憑她現在的身體狀況,別說翻完了,就是站在這兒都覺得費勁。
但她沒得選。
爲了那口吃的,爲了不被餓死。
白洛洛深吸一口氣,舉起鋤頭。
這一舉,她才發現這玩意兒有多重。
至少有十幾斤。
對於從來沒幹過重活的她來說,簡直就像是舉着一塊大石頭。
“呃!”
她悶哼一聲,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把鋤頭砸向地面。
“當!”
一聲脆響。
鋤頭並沒有像預想中那樣切入泥土,而是正好砸在了一塊埋在土裏的石頭上。
巨大的反震力順着木柄傳導回來,震得白洛洛虎口發麻,手裏的鋤頭差點脫手飛出去。
“哎喲!”
她痛呼一聲,踉蹌着後退了兩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這下好了。
白裙子上瞬間沾滿了泥土和草屑。
周圍爆發出一陣更大的哄笑聲。
“哈哈哈哈!笑死人了!”
“連個鋤頭都拿不穩,還想翻地?”
“這大小姐是在跳舞呢,還是在繡花呢?”
王翠花笑得前仰後合,指着白洛洛說道:“妹子,你要是不行就直說,別在那丟人現眼了。回去求求雷首長,撒個嬌沒準就不用幹了。”
白洛洛坐在地上,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痛。
手掌心火辣辣的痛。
她低頭一看,原本嬌嫩的掌心已經被磨破了皮,滲出了血絲。
更痛的是心裏的屈辱。
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狼狽過。
被一群人圍觀着笑話,像個小醜一樣。
“我不哭……我不哭……”
白洛洛在心裏拼命告訴自己。
要是哭了,就更被她們看扁了。
她倔強地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裙子上的土。
再次舉起鋤頭。
一下。
兩下。
三下。
她咬着牙,一下一下地挖着那堅硬的土地。
汗水順着額頭流下來,流進眼睛裏,刺痛得睜不開眼。
背後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溼透了,黏糊糊地貼在身上。
太陽越來越毒。
頭頂像是頂着個火爐。
那種奇怪的眩暈感再次襲來,而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強烈。
眼前的景物開始搖晃,出現了重影。
耳邊的聲音變得忽遠忽近,像是隔着一層水膜。
心髒跳得像是在打鼓,“咚咚咚”地撞擊着胸腔。
胃裏一陣陣痙攣,想吐,卻什麼也吐不出來。
【警告!警告!】
腦海裏,系統尖銳的警報聲突然炸響。
【宿主體力嚴重透支!】
【檢測到母體能量不足,胎兒正在強制抽取母體養分!】
【低血糖!低血壓!即刻暈厥預警!】
什麼……
胎兒?
白洛洛迷迷糊糊地捕捉到了這兩個字。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意思。
眼前的世界突然變得一片漆黑。
手中的鋤頭“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緊接着,她的身體像是斷了線的風箏,軟綿綿地向後倒去。
“撲通!”
她直挺挺地倒在了那片剛剛翻開一點點的泥土上,就像一朵被暴雨摧殘後凋零的花。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周圍的人愣了一下。
“哎?怎麼倒了?”
有人疑惑地問了一句。
但並沒有人立刻上前查看。
大家都停下了手裏的活,站在原地觀望。
王翠花撇了撇嘴,一臉的不屑。
“裝的吧?”
“這才幹了幾下啊?十分鍾都不到吧?就暈了?”
“這也太假了!”
“就是,剛才還瞪眼呢,這會兒就裝死。”
劉嫂也附和道:“肯定是不想幹了,想用這招騙雷首長心疼呢。”
“現在的年輕人啊,爲了偷懶真是什麼招都使得出來。”
“別理她,咱們幹咱們的。看她能在地上躺多久。”
大家竟然真的就這麼冷眼旁觀着。
甚至還有人故意把土揚得高高的,也不怕撒到白洛洛身上。
在她們看來,這就是一出拙劣的苦肉計。
一個平日裏嬌生慣養的大小姐,爲了逃避勞動,裝暈這種事簡直太正常不過了。
只有站在遠處樹蔭下的小張,看到這一幕,心裏咯噔一下。
不對勁。
那倒下去的姿勢……太直了,太狠了。
連一點自我保護的動作都沒有。
而且,那張臉……
即使隔着這麼遠,都能看到那種慘白,白得像是沒了血色。
“嫂子!”
小張驚呼一聲,扔下手裏的水壺,瘋了一樣沖了過去。
他跑到白洛洛身邊,蹲下一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白洛洛雙眼緊閉,牙關緊咬。
額頭上全是細密的冷汗,把頭發都打溼了。
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最可怕的是,她的嘴唇已經變成了青紫色。
這哪裏是裝暈?
這分明是快不行了!
“嫂子!醒醒!嫂子!”
小張拍了拍她的臉,沒有任何反應。
他的手都在發抖。
這要是真出了人命……首長非斃了他不可!
“都別愣着了!快來人啊!真暈了!”
小張帶着哭腔吼了一嗓子。
這一嗓子,終於把那些看熱鬧的軍嫂們給喊醒了。
大家圍過來一看,也都傻了眼。
“哎呀媽呀,這臉怎麼白成這樣?”
“真暈了啊?我還以爲……”
“快!快送衛生所!”
剛才還冷嘲熱諷的王翠花,這時候也慌了神。
要是真在她們眼皮子底下出了事,這責任誰也擔不起啊!
“我背她!”
小張二話不說,一把將白洛洛背在背上。
太輕了。
背上的人輕得像是一把幹枯的柴火,硌得他後背生疼。
這真的是個活人該有的重量嗎?
小張顧不上多想,背着白洛洛,撒開腿就往山下的衛生所狂奔。
一邊跑,一邊在心裏祈禱。
嫂子,您可千萬別出事啊!
首長要是知道是他傳的令把您逼成這樣……
小張不敢想那個後果。
此時的他還不知道,這場暈倒,不僅僅是因爲中暑和勞累。
更是一個驚天秘密被揭開的導火索。
而在那幾百米外的訓練場上,雷厲正負手而立,看着遠處的山巒。
心裏沒來由地一陣心悸。
像是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正在從指縫間流逝。
那種感覺,讓他莫名地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