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盯着電腦屏幕上未完成的PPT,右下角的時間顯示17:58。還有兩分鍾下班。
“小林,市場部的數據整理好了嗎?”主管的聲音從隔板後傳來。
“馬上,王總。”林默習慣性地堆起笑容,手指在鍵盤上敲得更快。
他在這家互聯網公司幹了三年,每天重復着同樣的動作:討好上司、附和同事、加班到深夜。銀行卡裏的數字勉強夠付下季度房租,而老板上個月剛提了第二輛跑車。
這就是平行藍星,和地球幾乎一樣的世界。至少在今天之前,林默是這麼認爲的。
17:59,窗外突然暗了下來。
不是天黑的那種暗,而像是有人用巨大的灰色帷幕罩住了天空。林默抬頭,看見玻璃外翻涌的霧氣——濃稠如實質,以違背物理常識的速度吞噬着整座城市。
“怎麼回事?”有同事站起身。
尖叫在下一秒爆發。
霧氣穿過緊閉的窗戶,仿佛玻璃不存在。林默眼睜睜看着灰色觸須般的東西鑽進室內,接觸到一名女同事的手臂。她的皮膚瞬間變得灰敗、幹裂,像曬了三年的樹皮。
“我的手!我的手!”她尖叫着抓撓,指甲帶下大片皮膚組織,下面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某種黑色的、蠕動的東西。
秩序在五秒內崩塌。
“食物!儲藏室有食物!”有人大喊。
人群涌向茶水間。林默被撞倒在地,額頭磕在桌角,溫熱的血流進眼睛。他模糊地看見市場部的小張——那個總給他帶早餐、說“小林哥人真好”的女孩——正用訂書機猛砸財務主管的頭。
一下,兩下,三下。
財務主管倒下了,手裏還攥着半包餅幹。
“這是我的!”小張尖叫着搶過餅幹,塞進嘴裏,餅幹屑混着血沫從嘴角溢出。她的眼睛已經變了,瞳孔擴散,眼白布滿血絲。
林默爬向消防通道。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走廊裏更糟。霧氣已經濃到伸手不見五指,能見度不足兩米。他聽見四面八方傳來的聲音:玻璃破碎聲、肉體撞擊聲、咀嚼聲——他不敢細想那是什麼在被咀嚼。
“救命!救——”
呼救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液體噴濺的“嗤嗤”聲和某種溼漉漉的拖拽聲。
林默縮在牆角,渾身發抖。手機沒有信號,應急燈在霧氣中變成昏黃的光暈。他聞到鐵鏽味、腐爛味,還有一種甜膩到令人作嘔的香氣,像是放了一周的鮮花混合着屍體。
前方霧氣中,出現了輪廓。
三個人影。爲首的是技術部的劉哥,平時總拍着林默肩膀說“年輕人要多努力”。此刻他手裏拎着消防斧,斧刃滴着暗紅色的液體。
“小林?”劉哥眯起眼,“正好,我們需要誘餌。”
“什、什麼?”
“外面有東西。”劉哥身後的女人開口,是人事部的李姐,“那些霧氣裏有怪物。我們需要有人出去引開它們,其他人才能去地下車庫找車。”
林默的腿軟了:“不……我不能……”
“你能。”劉哥走近,消防斧抵在林默胸口,“要麼現在死,要麼出去賭一把。選。”
斧刃冰冷。林默看見劉哥的眼睛——沒有瘋狂,只有冰冷的算計。這個人清醒地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我……我去……”
他們推着他走向大樓出口。旋轉門已經被砸碎,霧氣如潮水般涌入。能見度進一步降低,林默只能看見腳下一米範圍。
“往前走,大聲喊。”李姐說,“把怪物引開,我們就跟上來幫你。”
騙人。林默心裏清楚。但他沒有選擇。
他邁出大樓。
世界徹底變了。
街道不見了,熟悉的寫字樓、便利店、公交站牌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扭曲的、難以名狀的輪廓。有的像放大百倍的樹根,有的像倒置的教堂尖頂,全都籠罩在灰霧中。地面不再是瀝青,而是一種暗紅色的、有彈性的物質,踩上去會微微下陷,留下溼漉漉的腳印。
林默走了十幾步,回頭。
公司大樓的入口消失了。霧氣吞沒了那扇門,也吞沒了劉哥和李姐。他們根本沒跟出來。
他被拋棄了。
這個認知讓林默的心髒劇烈收縮。但他來不及憤怒或悲傷,因爲霧氣深處傳來了聲音。
“喀啦……喀啦……”
像骨骼斷裂,又像石塊摩擦。
林默屏住呼吸,緩緩後退。他的背撞到了什麼——不是牆,是溫熱的、蠕動的東西。
他僵硬地轉頭。
那是他這輩子見過最恐怖的景象。
曾經也許是人類的某種東西,正趴在地上。它的四肢以反關節的角度扭曲,脊背上長出三排森白骨刺,皮膚完全脫落,露出暗紅色的肌肉組織,那些肌肉像有生命般蠕動着。它的頭部……沒有五官,只有一張布滿環狀利齒的嘴,正“咔嚓咔嚓”地咀嚼着半條人類手臂。
畸變體。
這個詞憑空出現在林默腦海。不是學過的詞匯,而是某種更原始的本能認知。
怪物察覺到了他。
無面的“臉”轉向林默,環狀利齒張開,發出高頻的嘶鳴。下一秒,它撲了過來。
林默轉身就跑。
腎上腺素飆升至極限。他不在乎方向,不在乎腳下踩到什麼(有一次他踩碎了某種蛋狀物,粘稠的液體濺了一褲腿),只求能跑得更快。畸變體在身後緊追,骨刺刮擦地面的聲音越來越近。
前方出現岔路。左邊隱約有光亮,右邊是更濃的霧。
林默沖向光亮。
那是一座……建築廢墟?不像。更像是某種巨大生物的骨骼殘骸,肋骨般的結構拱成穹頂,內部有微弱的藍色熒光。入口處散落着人類的背包、衣物,還有一灘尚未幹涸的血跡。
林默沖了進去。
畸變體在入口外停住了。它焦躁地徘徊,嘶鳴,卻不敢踏入熒光範圍。
安全了?暫時。
林默癱倒在地,大口喘氣。肺部火辣辣地疼,喉嚨裏全是血腥味。他這才發現左手小指以一種不自然的角度彎曲——剛才逃跑時撞斷了,只是太恐懼沒感覺到痛。
藍色熒光來自散落在骨骼穹頂內的碎片。大小不一,小的如指甲蓋,大的有巴掌大,材質似玉非玉,內部有液體般的流光緩緩旋轉。
遺跡碎片。
又一個陌生概念涌入腦海。同時涌入的,還有一連串破碎的信息:
【舊世遺跡碎片(殘損)】
【能量純度:3%】
【可激活低階超凡特性(需配合霧毒侵蝕)】
【副作用:人格偏轉概率+17%】
什麼?林默愣住。他撿起最近的一塊碎片,指尖傳來溫潤觸感。那些信息更清晰了,仿佛碎片在直接對他“說話”。
不,不是說話。是信息的直接灌注。
他環顧四周。這處“安全點”大約有籃球場大小,穹頂最高處七八米。除了藍色熒光碎片,角落裏還有一些拳頭大小、散發淡金色光澤的果實。
能量果實。
信息流再次涌現:【可補充基礎代謝能量,延緩霧毒侵蝕72小時。過量食用會導致軀體木質化。】
林默爬向那些果實。他太餓了,胃部痙攣般疼痛。抓起一顆塞進嘴裏,果皮破裂的瞬間,清甜的汁液涌出——那是他這輩子吃過最美味的食物。一股暖流從胃部擴散至四肢百骸,疲憊感減輕了少許。
他吃了三顆。第四顆拿在手裏時,他猶豫了。
過量會導致木質化。什麼意思?變成樹?
外面傳來腳步聲。
林默警覺地縮到骨骼立柱後。入口處走進來幾個人影。
爲首的是個彪形大漢,光頭,臉上有道猙獰刀疤,穿着緊身背心,露出滿臂紋身。他手裏提着一根纏滿鐵絲的球棒,棒頭沾着黑紅色的污漬。身後跟着六個同樣凶悍的男人。
“刀爺,這地方不錯。”一個小弟說,“夠大,還有果子。”
被稱作刀爺的男人環視一周,目光落在林默藏身的立柱。
“出來。”他說。
聲音不高,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林默顫抖着走出來。求生的本能讓他堆起笑容——就像對主管、對客戶那樣——鞠了一躬:“大哥,我、我只是路過,這就走……”
“走?”刀爺笑了,露出被煙熏黃的牙齒,“外面全是霧和怪物,你往哪走?”
“我……”
“留下。”刀爺的語氣變得溫和,甚至走過來拍了拍林默的肩膀,“這世道,人多力量大。你叫什麼?”
“林、林默。”
“小林是吧?”刀爺的手沒鬆開,反而加重了力道,“去,把那些發光的碎片都撿過來,堆在這兒。還有果子,數清楚有多少個。”
命令的語氣。林默順從地照做。他太熟悉這種模式了:討好強者,換取生存空間。以前是老板和主管,現在是刀爺。
碎片一共二十三塊,大小不一。能量果實十一顆。
刀爺坐在小弟搬來的半截石柱上,開始分配:“碎片我先保管。果實……老五、阿彪,你們倆守夜辛苦了,一人兩顆。剩下的每人一顆。”
沒有林默的份。
一個小弟嘟囔:“刀爺,這新來的小子……”
“他?”刀爺瞥了林默一眼,“剛才那三顆果子,是你吃的吧?”
林默心髒一緊。
“吃都吃了,就算了。”刀爺擺擺手,“但從現在起,你的食物配額減半。想跟着我們活命,就得證明你有價值。”
價值。林默低頭:“是,刀爺。”
“去門口守着。”刀爺說,“有情況立刻喊。”
林默走向入口。熒光邊界外,霧氣翻涌,那只畸變體已經不見了,但更深處隱約有更多黑影蠕動。他抱着膝蓋坐下,看着刀爺一夥人圍着果實大快朵頤。
他們分食的樣子讓林默想起動物世界裏的鬣狗。
突然,有人低聲說:“刀爺,外面好像有人過來了。”
刀爺立刻起身,所有人都抄起家夥。林默也緊張地盯着霧氣。
三個身影從霧中浮現。
走在前面的男人約莫三十出頭,寸頭,穿着迷彩長褲和黑色戰術背心,肌肉線條精悍。他手裏握着一把軍用匕首——不是裝飾品,刃口有多次打磨的痕跡。身後跟着一個戴眼鏡的斯文男人,以及一個白發蒼蒼、拄着拐杖的老人。
迷彩服男人在入口外停下,目光掃過刀爺一夥,最後落在林默身上。
“安全點?”他問,聲音沉穩。
“滿了。”刀爺上前一步,球棒扛在肩上,“這裏最多容納十五人。我們已經九個人,加上那小子十個。你們另找地方。”
“規則上寫的是‘最多容納十五人’,不是‘必須滿員才能進’。”戴眼鏡的男人推了推眼鏡,語氣平靜得像在討論學術問題,“我是沈硯,這位是陸沉,這位是顧老。我們只需要三個位置。作爲交換,我可以提供關於霧氣和怪物的分析數據。”
沈硯。陸沉。顧老。
林默默默記住這些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