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影燈爆裂的瞬間,凌玥最後一個念頭是“糟了,病人的脾動脈還沒縫牢”。強光吞噬視野的前一秒,她指尖還能觸到止血鉗冰冷的金屬感,監護儀尖銳的警報聲像針一樣扎進耳朵——那是車禍傷員的血壓在斷崖式下跌,她剛用腎上腺素拉回一點,卻沒躲過這突如其來的意外。
劇烈的眩暈感砸下來時,她以爲自己要和病人一起走了。可意識沉到最底時,卻被一陣細碎的哭聲拽了回來,那聲音帶着濃重的方言腔調,黏糊糊的,不像醫院裏消毒水味裹着的焦急呼喊。
“玥兒!我的玥兒你睜睜眼啊!”
有人用粗糙的布巾擦她的額頭,布巾上的黴味混着土腥氣,嗆得她忍不住咳嗽。這一咳,渾身的酸痛瞬間炸開,尤其是額頭,像被鈍器反復敲過,鈍痛順着太陽穴往下淌。她費力地掀開眼縫,沒有熟悉的白色天花板,只有昏暗的土坯牆,房梁上掛着幾串幹癟的玉米,風一吹,晃得人眼暈。
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鋪着一層薄薄的麻布,麻布糙得磨皮膚,蓋在身上的被子又沉又硬,湊近聞還能嗅到經年累月的汗味和黴味。她想抬手動一下,胳膊卻像灌了鉛,指尖觸到的是自己陌生的手——不是那雙握了十年手術刀、指節分明、虎口處帶着薄繭的手,而是一雙纖細瘦小、掌心布滿細小劃傷和老繭的手,指甲縫裏還嵌着沒洗幹淨的泥土。
“醒了!玥兒醒了!”
哭聲戛然而止,一張蠟黃幹癟的臉湊了過來,皺紋深得能夾進草屑,鬢角的頭發白了大半,身上穿的粗布衣裳打了好幾個補丁,肘部磨得發亮。老婦人的手撫上她的額頭,掌心的溫度混着薄汗,燙得凌玥微微縮了縮。
“感覺咋樣?還燒不燒?”老婦人的聲音發顫,眼裏的淚珠子滾下來,砸在凌玥的手背上,涼絲絲的。
凌玥張了張嘴,嗓子幹得像要冒煙,只能發出微弱的氣音。老婦人連忙轉身,端過一個豁了口的粗瓷碗,碗沿還沾着黑垢,她用木勺舀起一點溫水,小心翼翼地遞到凌玥嘴邊,生怕燙着她:“慢些喝,別嗆着。”
溫水滑過喉嚨時,無數陌生的記憶碎片突然涌進來——梳着雙丫髻的小姑娘跟着眼前的老婦人在田裏拔草,太陽曬得她汗流浹背,卻不敢停下;昏暗的油燈下,她捧着一本線裝的《本草》,手指在模糊的字跡上慢慢摸索,老婦人在旁邊納鞋底,說“多認些字,以後采草藥就不會認錯了”;還有前幾天,她挎着竹籃去後山采蒲公英,突然下起暴雨,腳下一滑,額頭重重撞在一塊石頭上,眼前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這些記憶不屬於她,卻清晰得仿佛她親身經歷過。凌玥的腦子“嗡”的一聲,剛喝下去的溫水在喉嚨裏燙得發疼——她穿越了?穿到了一個和自己同名同姓的古代農家女身上?
“玥兒,你咋不說話?是不是還難受?”老婦人見她發愣,又急了,伸手想再摸她的額頭。
“娘……”凌玥下意識喊了一聲,聲音嘶啞得厲害。這聲“娘”不是她想喊的,更像是原主殘留的意識在作祟。
老婦人愣了一下,眼淚又掉了下來,攥着凌玥的手哽咽道:“哎!娘在!你前兒個去後山采草藥,淋了大雨摔下坡,高燒昏迷了兩天兩夜,可把娘嚇壞了……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娘和你弟你妹可咋活啊!”
娘?弟?妹?凌玥順着老婦人的目光看去,門口站着兩個孩子。男孩約莫七八歲,穿着洗得發白的短褂,袖口磨破了邊,露出瘦得像柴棍的胳膊;女孩更小些,扎着兩個歪歪扭扭的小辮子,辮子上用紅繩綁着,懷裏緊緊抱着一個布包,布包的邊角磨得發亮。
“姐姐醒啦!”男孩率先反應過來,拉着女孩的手跑進來,懷裏的布包掉在地上,滾出幾片沾着泥的蒲公英,“姐姐,我和妹妹去後山采的蒲公英,張爺爺說這個煮水喝能退燒,你快煮了喝!”
女孩也怯生生地湊到床邊,小手拉着凌玥的衣角,小聲說:“姐姐,你別再睡了,娘夜裏總哭,我和弟弟也害怕。”
凌玥看着眼前三個面帶菜色卻滿眼關切的“家人”,心裏猛地一沉。原主的記憶裏,這個家窮得叮當響——爹凌朔在原主三歲時被抓去服徭役,再也沒回來,村裏的人都說他早就死在外面了;娘王桂蘭帶着三個孩子,靠種幾畝薄田和原主采草藥換的這點錢過日子,頓頓都是稀得能照見人影的雜糧粥,偶爾能喝上一碗野菜湯,就算是改善夥食了。
這次原主高燒昏迷,家裏連請郎中的錢都沒有,王桂蘭只能用土辦法,把蒲公英煮水灌給她,可原主一直沒醒,若不是她來了,這三個相依爲命的人,恐怕真的要垮了。
額頭的痛感還在蔓延,凌玥能感覺到自己的體溫還沒降下來。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的震驚和慌亂,用盡可能溫和的聲音對王桂蘭說:“娘,我……好像有點記不清事兒了。你把那蒲公英給我,再燒點開水來,要燒開的。”
現在不是糾結穿越的時候,先把身體的病治好,才能在這個陌生的盛唐活下去。她看着窗外透進來的、帶着古樸氣息的陽光,暗暗握緊了那雙陌生的手——不管是爲了自己,還是爲了這三個突然多出來的家人,她都得撐下去。
王桂蘭一聽她記不清事兒,又要掉眼淚,卻還是趕緊應着:“哎!娘這就去燒!你好好躺着,別亂動!”說着就匆匆往外走,路過門口時,還不忘叮囑兩個孩子:“看着你姐姐,別讓她下床!”
小風(原主弟弟的名字)用力點頭,拉着小雪(原主妹妹的名字)坐在床邊的小板凳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凌玥。小雪從懷裏掏出一塊黑乎乎的東西,遞到凌玥面前:“姐姐,這個給你吃,是我攢的糖渣,含着不苦。”
那是塊摻了很多雜糧的糖渣,硬得像石頭,邊緣還沾着點灰。凌玥看着心裏發酸——在現代,這樣的東西早就被扔進垃圾桶了,可在這兒,卻是孩子能拿出來的最好的東西。她接過糖渣,摸了摸小雪的頭:“謝謝小雪,姐姐不苦,你和哥哥吃吧。”
“我們不吃,給姐姐補身子,”小雪搖搖頭,小臉上滿是認真,“娘說姐姐生病了,要多補補,可家裏只有雜糧粥。”
凌玥看着兩個孩子瘦得皮包骨的樣子,眼眶有點發熱。她剛穿越過來,還沒完全適應這身份,可看着眼前的場景,心裏卻莫名生出一股責任感——她不能讓這三個可憐人再受苦了。
沒過多久,王桂蘭就端着燒開的水進來了,手裏還拿着洗幹淨的蒲公英。土灶的煙把她的臉熏得發黑,額頭上滿是汗珠,她把水放在床邊的小桌上,喘着氣說:“水燒好了,蒲公英也洗幹淨了,現在就煮嗎?”
凌玥點頭:“娘,煮一盞茶的功夫就行,別煮太久,煮太久藥效就散了。”她沒說現代藥理裏“煮太久會破壞有效成分”,只說是“以前聽采草藥的老人們說的”——她得慢慢適應在這個時代說話的方式,不能暴露太多。
王桂蘭雖然疑惑,卻還是照做了,拿着蒲公英和水去了灶房。凌玥靠在床頭,看着窗外的院子——院子很小,用籬笆圍着,角落裏堆着些柴火,還有一個破舊的雞窩,裏面空空的,顯然是很久沒養雞了。
小風湊過來,小聲問:“姐姐,你真的記不清事兒了嗎?你以前說,等攢夠了錢,就給我買個新的木陀螺。”
凌玥心裏一軟,摸了摸他的頭:“姐姐沒忘,等姐姐病好了,咱們一起采草藥,攢夠了錢就給你買。”
小風眼睛一亮,用力點頭:“好!我也去采草藥,我能采很多!”
小雪也跟着說:“我也去!我能幫姐姐撿蒲公英!”
凌玥看着兩個孩子期待的眼神,心裏暗暗發誓——她不僅要活下去,還要帶着這家人好好活下去。她有現代的醫學知識,有原主留下的草藥記憶,總能找到辦法的。
灶房裏傳來柴火噼啪作響的聲音,混着蒲公英淡淡的清苦味,飄進屋裏。凌玥深吸一口氣,感受着這陌生卻真實的煙火氣,慢慢閉上了眼睛——她需要好好梳理一下原主的記憶,也需要好好想想,接下來該怎麼走。
只是她不知道,這場穿越,不僅讓她多了一個家,還讓她卷入了一場跨越千年的醫道傳承,更讓她離一個隱藏在西域的秘密,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