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冥河-7的餘燼
冥河-7空間站的金屬內壁在應急燈的照射下泛着冷硬的藍灰色，像是裹着一層凝固的冰。林澈蜷縮在維修艙的角落，指尖劃過面前半舊的生物芯片調試儀，屏幕上跳動的數據流像一群不安分的螢火蟲，忽明忽暗。空氣中彌漫着機油、冷卻液和輕微鏽蝕混合的味道，這是他在這座廢棄空間站裏生活三年來最熟悉的氣息——沒有星際聯盟總部阿爾法星的恒溫香氛，沒有“星核計劃”實驗室裏消毒水的凜冽，只有時間和孤寂在金屬上啃噬出的陳舊感。
“滴——”
調試儀突然發出一聲短促的警報，屏幕右下角跳出一行紅色代碼：【未知波段入侵，頻率匹配度91.7%】。林澈的指尖頓住，心髒猛地收縮了一下。三年來，冥河-7就像漂浮在銀河系邊緣的一座墳墓，除了偶爾掠過的隕石和宇宙塵埃，連最劣質的星際信號都難以捕捉。他改造的信號接收器只能勉強接收聯盟廢棄頻道的雜音，用來確認自己還沒被整個宇宙徹底遺忘，可現在……
他迅速調整調試儀的波段旋鈕，指尖因爲用力而泛白。屏幕上的紅色代碼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串加密的脈沖信號，像是某種有節奏的心跳，在漆黑的宇宙背景裏頑固地跳動着。林澈的瞳孔微微放大，這不是聯盟常用的加密格式，也不是星際海盜那些粗糙的波段——這信號的結構太精密了，精密到讓他想起三年前在“星核計劃”實驗室裏見過的最高級別的基因編碼序列。
三年前的畫面像生鏽的齒輪，突然卡在了記憶的縫隙裏。
阿爾法星地下三層，“星核計劃”主實驗室。淡藍色的營養液在透明培養艙裏緩緩流動，裏面漂浮着半透明的基因載體，那些螺旋狀的分子結構在激光照射下泛着細碎的光。林澈當時正站在主控台前，指尖在虛擬鍵盤上飛舞，將最新的生物適配數據輸入“星核”系統。他的摯友，也是實驗副主管陳默，就站在他身邊，手裏握着一杯熱咖啡，笑着說：“林澈，等這次實驗成功，咱們就能徹底解決殖民星球的基因適配問題，聯盟議會肯定得給咱們記頭功。”
那時候的陳默眼裏有光，不像後來在審判席上那樣，眼神裏只有躲閃和痛苦。
林澈記得那天的警報響得毫無征兆。先是培養艙的營養液突然沸騰，接着是主控台的屏幕集體藍屏，紅色的“危險”字樣像血一樣蔓延開來。他沖過去想關閉系統，卻被陳默猛地拉住：“別碰！系統被遠程鎖死了！”話音剛落，實驗室角落的試劑櫃突然爆炸，灼熱的氣浪將兩人掀飛出去。他在混亂中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聯盟安全局局長陸明，正站在實驗室門口，手裏握着一個黑色的遙控器，眼神冷得像冰。
再後來，就是審判席。陳默作爲關鍵證人，指證他私自修改實驗數據，導致爆炸發生，還試圖竊取“星核計劃”的核心資料叛逃。林澈看着陳默顫抖的嘴唇，看着陸明坐在旁聽席上投來的威脅目光，突然明白了這一切都是一場騙局。他沒有辯解，只是在判決下來的那天夜裏，趁着押送飛船經過小行星帶時，用藏在指甲縫裏的微型芯片破解了枷鎖，逃到了這片被聯盟遺忘的邊緣地帶。
“嗡——”
調試儀的震動把林澈拉回現實，屏幕上的脈沖信號突然增強，變成了一串清晰的二進制代碼。他立刻拿出隨身攜帶的便攜終端，將代碼導入解密程序。終端屏幕的光映在他臉上，勾勒出下頜線的冷硬輪廓——三年的流亡生活讓他瘦了很多，眼下的青黑顯示着長期的睡眠不足，但那雙眼睛卻依舊明亮，像能穿透宇宙塵埃的星子。
解密程序運轉了三分鍾，終端屏幕上終於跳出了一行文字：【阿爾法星，地下實驗室，星核計劃03號實驗體，求救。】
林澈的呼吸驟然停滯。
阿爾法星是聯盟的首都星，也是“星核計劃”的發源地；地下實驗室是他曾經工作過的地方，也是他被誣陷的起點；而“星核計劃03號實驗體”——這個編號像一把鑰匙，突然打開了他記憶深處的一扇門。他記得在爆炸前一周，陳默曾偷偷告訴他，陸明在實驗室裏秘密進行人體實驗，編號從01開始，至於實驗體的來源，沒人知道。當時他以爲陳默是在開玩笑，直到現在……
難道這個03號實驗體，是和他一樣被卷入這場陰謀的人？還是說，是陸明用來推進計劃的“犧牲品”？
林澈握緊了終端，指節泛白。三年來，他一直像只老鼠一樣躲在冥河-7，靠着維修廢棄設備和偶爾接一些黑市的解碼活計維生，他告訴自己不要再管聯盟的事，不要再想“星核計劃”的真相，可現在，這道來自阿爾法星的求救信號，卻像一根繩子，硬生生把他拉回了那個漩渦中心。
他不能不管。
如果這個03號實驗體真的是人體實驗的受害者，那他就有責任救對方出來；如果這是陸明設下的陷阱，那他更要去看看——躲了三年，躲夠了。他要知道三年前的爆炸到底是怎麼回事，要知道陸明到底在“星核計劃”裏藏了多少秘密，要讓陳默說出當年的真相。
林澈站起身，走到冥河-7的觀測窗前。窗外是漆黑的宇宙，遠處的恒星像細碎的鑽石，在黑暗中閃爍。冥河-7空間站的外殼布滿了隕石撞擊的痕跡，像是一位垂暮的老者，在宇宙裏苟延殘喘。這裏是他的避難所，但從今天起，不再是了。
他轉身走向空間站的儲物艙，那裏存放着他三年來積攢的所有家當：一套聯盟制式的舊防護服，一把改裝過的激光手槍，幾箱壓縮食品，還有一艘他花了一年時間修好的小型星際飛船——“破浪號”。這艘飛船原本是聯盟淘汰的貨運船，被他加裝了隱形模塊和增強型引擎，雖然外觀破舊，但足以支撐他前往阿爾法星。
“阿爾法星，我回來了。”林澈低聲自語，聲音裏帶着一絲沙啞，卻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堅定。他打開儲物艙的門，彎腰將壓縮食品搬進“破浪號”的船艙，動作熟練而迅速。
就在這時，調試儀突然又發出一陣急促的警報，屏幕上的信號突然變得紊亂，像是被什麼東西幹擾了。林澈皺起眉頭，快步走過去查看，只見屏幕上的脈沖信號正在逐漸減弱，最後變成了一串亂碼，然後徹底消失，只剩下一片漆黑的屏幕。
有人在幹擾這個信號？是聯盟發現了？還是……另有其人？
林澈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從他決定回應這道求救信號開始，平靜的流亡生活就結束了。等待他的，可能是陸明的陷阱，可能是聯盟的通緝，可能是未知的危險，但他沒有退路。
他關掉調試儀，將便攜終端塞進防護服的口袋，然後登上了“破浪號”。船艙內部很狹小，只有一個駕駛座和一個簡易的休息艙，控制台是他自己改裝的，上面布滿了各種線路和按鈕。林澈坐在駕駛座上，手指放在啓動按鈕上，深吸了一口氣。
“啓動引擎，目標：鏽帶星球。”他對着控制台的語音系統說道。
鏽帶星球是距離冥河-7最近的黑市星球，那裏魚龍混雜，有聯盟的逃犯，有星際海盜，也有各種地下商人。他需要在那裏獲取更高級的解密設備和僞造的聯盟身份卡，否則根本無法進入阿爾法星。
“破浪號”的引擎發出一陣低沉的轟鳴，像是沉睡的巨獸蘇醒。飛船緩緩駛出冥河-7的停泊艙，向着漆黑的宇宙深處飛去。林澈看着控制台屏幕上不斷跳動的坐標，眼神堅定。
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麼，但他知道，他必須走下去。爲了三年前的真相，爲了那個在阿爾法星地下實驗室裏求救的03號實驗體，也爲了他自己——他不能一輩子都活在流亡和謊言裏。
“破浪號”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冥河-7的觀測範圍裏，只留下這座廢棄的空間站，在宇宙中繼續漂浮，像一顆被遺忘的塵埃。而林澈的旅程，才剛剛開始。
飛船在超光速航道裏飛行，窗外的恒星變成了一道道模糊的光帶。林澈靠在駕駛座上，閉上眼睛，腦海裏不斷回放着三年前的畫面——實驗室的爆炸，審判席上的沉默，陳默躲閃的眼神，陸明冰冷的目光……這些畫面像碎片一樣在他腦海裏旋轉，讓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拿出便攜終端，調出三年前偷偷備份的“星核計劃”基礎數據。雖然大部分核心數據都被陸明銷毀了，但這些基礎數據裏，或許藏着他不知道的線索。終端屏幕上的基因序列在滾動，林澈的目光突然停留在一行代碼上——【適配者：林氏基因】。
林氏基因？
林澈的心髒猛地一跳。他的家族是聯盟裏有名的生物基因研究家族，他的父母都是基因學家，在他十歲那年因爲一場“實驗室事故”去世，留下他和妹妹林溪相依爲命。妹妹林溪在三年前突然失蹤，聯盟給出的說法是“意外走失”，但他一直懷疑妹妹的失蹤和“星核計劃”有關，只是沒有證據。
難道這個“星核計劃03號實驗體”，和林溪有關？
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就像藤蔓一樣瘋狂地纏繞住他的心髒，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他立刻調出終端裏存儲的妹妹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有着和他相似的眉眼，笑容明媚，手裏抱着一只白色的星際貓。那是林溪失蹤前一周，給他發的最後一張照片。
林澈的手指輕輕拂過屏幕上女孩的臉，眼神裏充滿了愧疚和痛苦。三年來，他一直在尋找妹妹的下落，卻毫無頭緒。如果這個03號實驗體真的是林溪，那她在阿爾法星的地下實驗室裏遭遇了什麼？她發出求救信號，是不是意味着她還活着？
“一定要找到你，小溪。”林澈低聲說，聲音裏帶着一絲顫抖。
就在這時，“破浪號”的警報系統突然響起，紅色的警示燈在船艙裏閃爍。林澈立刻坐直身體，看向控制台的雷達屏幕——屏幕上顯示有一艘聯盟制式的巡邏艦正在快速接近，距離他們還有五光年。
聯盟的巡邏艦怎麼會出現在這裏？這裏是聯盟的邊緣地帶，平時很少有巡邏艦過來。難道是沖着他來的？還是說，是沖着那道求救信號來的？
林澈的大腦飛速運轉，他迅速關閉飛船的超光速引擎，切換到隱形模式，然後調整航線，向着附近的一顆小行星帶飛去。他知道，隱形模式只能在短時間內躲避雷達探測，想要徹底擺脫巡邏艦，必須借助小行星帶的掩護。
“破浪號”的速度減慢，緩緩駛入小行星帶。周圍的小行星大小不一，有的像房屋一樣大，有的只有拳頭大小，它們在宇宙中緩慢地旋轉，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林澈全神貫注地操控着飛船，躲避着迎面而來的小行星，同時密切關注着雷達屏幕上巡邏艦的動向。
巡邏艦的速度很快，已經進入了小行星帶的邊緣，雷達信號在屏幕上忽明忽暗。林澈咬緊牙關，猛地將飛船的引擎功率調到最大，飛船像一道閃電，穿過兩顆巨大的小行星之間的縫隙，向着小行星帶的中心飛去。
“警告，飛船左翼受到撞擊，護盾能量下降10%。”控制台的語音系統發出提示。
林澈沒有理會，繼續操控飛船穿梭在小行星之間。他知道，只要進入小行星帶的中心，那裏的磁場會幹擾雷達信號，巡邏艦就很難再追蹤到他。
三分鍾後，“破浪號”終於抵達小行星帶的中心。這裏的小行星更加密集，磁場也更強，雷達屏幕上巡邏艦的信號徹底消失了。林澈鬆了一口氣，靠在駕駛座上，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
剛才的追逐讓他心跳加速，但也讓他更加確定，那道求救信號絕對不簡單。聯盟的巡邏艦突然出現在這裏，很可能是陸明已經察覺到了什麼，開始加強邊緣地帶的警戒。
他必須加快速度，盡快趕到鏽帶星球，獲取需要的設備和身份卡，然後前往阿爾法星。
林澈調整了一下呼吸，重新啓動飛船的引擎，向着鏽帶星球的方向飛去。船艙裏再次恢復了平靜，只有控制台屏幕上的數據流在不斷跳動，像是在爲他的旅程倒計時。
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宇宙，心裏只有一個念頭：無論前方有多少危險，他都要找到03號實驗體，揭開三年前的真相，救出他想救的人。
冥河-7的星光已經消失在身後，而阿爾法星的方向，正有一場巨大的風暴在等待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