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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雲瑤踩着暮色回到棚屋時,葉清沅和葉明謙正扒着門框翹首以盼,小臉上滿是藏不住的擔憂。見她進來,兩個孩子立刻撲了上來,一左一右抱住她的胳膊。
“娘!你去哪了?我們好怕!”葉清沅的聲音還帶着哭腔,小手攥得緊緊的。
葉明謙也跟着點頭。
雲瑤心頭一軟,伸手替他們理了理凌亂的頭發,指尖觸到孩子粗糙的皮膚,愧疚又心疼。“乖,不怕。娘這不是回來了嗎。”
粥棚方向突然傳來“咚、咚”的梆子聲,渾厚響亮,在安置區的暮色裏蕩開。李嬸子的聲音從隔壁棚屋傳來:“雲妹子,領晚粥的時辰到啦,快帶着孩子來吧!”
雲瑤應了一聲,牽着兩個孩子往外走。暮色已經染深了天空,遠處的市井燈火零星亮起,粥棚那邊卻已是人聲鼎沸,流民們排起了長隊,氤氳的白氣混着淡淡的米香,在微涼的空氣裏彌漫開來。
排隊的人很多,摩肩接踵,空氣中混雜着汗味、泥土味和米粥的清香。雲瑤把兩個孩子護在身前,小心地避開周圍的人,一步步往前挪。葉清沅和葉明謙緊緊攥着她的衣角,小腦袋時不時探出來張望,眼睛裏映着粥棚昏黃的燈火。
“快到了,再等等。”雲瑤輕聲安撫着,指尖感受到孩子們掌心的微涼。
終於輪到他們,負責盛粥的是個膀大腰圓的漢子,手裏的木勺“哐當”一聲敲在鍋沿上,粗聲問道:“木牌呢?”
雲瑤連忙遞上那塊帶着“保”字的木牌。漢子看了一眼,示意她們三人拿旁邊的粗瓷碗過來,他舀起三勺稀粥,分別倒進他們的粗瓷碗裏。米粥很稀,能清楚地看到碗底,裏面飄着幾根不知名的野菜,卻已是此刻最誘人的食物。
“拿好。”漢子把碗遞回來,又忙着招呼下一個人。
雲瑤帶着孩子尋了個寬敞的地方,剛要讓孩子們坐下喝粥,不遠處突然傳來“譁啦”一聲脆響——一只粗瓷碗摔在地上,碎成了幾片,稀粥混着野菜濺了滿地。
“你他媽故意的!”一個滿臉橫肉的壯漢猛地推了身旁的瘦高個一把,瘦高個踉蹌着撞在身後的人身上,手裏的半碗粥也晃出了大半。
瘦高個本就面黃肌瘦,被這麼一推更是火冒三丈,攥着碗怒聲道:“誰故意了?排隊就排隊,你擠我幹什麼?我家孩子還等着這碗粥呢!”他身後跟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男孩,嚇得躲在他腿後,小聲啜泣着。
壯漢眼睛一瞪,上前一步揪住瘦高個的衣領:“擠你怎麼了?一個病秧子也敢跟老子叫板?這粥本來就不夠分,你這種沒用的廢物,就該給老子讓位置!”說着就要去搶瘦高個手裏的碗。
周圍排隊的流民紛紛側目,有人悄悄往後退了退,怕被波及,也有人面露不平,卻敢怒不敢言——這壯漢一路上就靠着蠻力搶占位置,不少人都吃過他的虧。
瘦高個死死護着碗,脖頸憋得通紅:“你講理不講理?大家都是逃難來的,都等着喝粥活命,憑什麼你要搶我的?”
“憑老子拳頭硬!”壯漢一拳揮了過去,正打在瘦高個的臉頰上。瘦高個悶哼一聲,嘴角立刻滲出血絲,卻依舊不肯鬆手,反而抬腳踹向壯漢的小腿。
兩人瞬間扭打在一起,地上的碎瓷片劃破了他們的褲腳,稀粥濺得滿身都是。那小男孩嚇得放聲大哭,哭聲在嘈雜的粥棚旁格外刺耳。
雲瑤下意識地把葉清沅和葉明謙往身後拉了拉,眉頭緊緊蹙起。看來這個地方也不是安全的,她必須馬上辦理好戶籍,帶着倆孩子離開。
“住手!”一聲粗喝突然響起,負責盛粥的膀大腰圓的漢子提着木勺走了過來,臉上滿是不耐煩,“鬧什麼鬧?想喝粥就排隊,不想喝就滾出去!誰再敢在這裏打架,明天就別想領粥了!”
壯漢還想逞強,抬頭對上漢子凌厲的眼神,又瞥見他腰間別着的短棍,悻悻地鬆了手,啐了一口:“算你運氣好!”
瘦高個扶着孩子,擦了擦嘴角的血,眼神裏滿是屈辱,卻還是低聲道:“多謝大哥。”
漢子哼了一聲,指着地上的碎瓷片:“把這裏收拾幹淨,再給你盛一碗。下次再有人欺負你,就喊我。”
說着轉身回了粥鍋旁,又沖周圍喝道:“都看好自己的碗,再鬧事,別怪我不客氣!”
周圍的氣氛漸漸平復下來,流民們又重新排起隊,只是議論聲低了許多。雲瑤看着瘦高個牽着孩子,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撿着碎瓷片,心裏五味雜陳。
“他好可憐。”葉清沅拉了拉雲瑤的衣角,小聲說道。
雲瑤摸了摸她的頭,輕聲道:“以後在這裏,凡事都要小心,別跟人起沖突。”她說着,把自己碗裏僅有的幾根野菜撥到兩個孩子碗裏,“快喝吧,粥要涼了。”
稀粥的溫熱順着喉嚨滑下,卻暖不透心底的寒涼。
雲瑤三口兩口喝完碗裏的稀粥,牽着兩個孩子往棚屋走。
風吹過棚屋的茅草頂,發出沙沙的聲響,混着遠處隱約的啜泣和咳嗽聲,格外讓人不安。
目光掃過周圍三三兩兩的流民,每個人臉上都帶着疲憊與戒備。
是夜,雲瑤先哄着孩子們睡下,自己則借着從縫隙透進來的月光,翻出那個藏着首飾的油布小包。指尖摩挲着冰涼的金簪,她心裏已有了主意——明日一早,就去城南的當鋪試試,換些銀錢打點門路,務必在三日內把戶籍的事辦妥。
雲瑤看向熟睡的兩個孩子,他們的小臉上還沾着些許泥點,低頭聞了聞自己的衣袖,一股混雜着汗味、塵土和草屑的氣息鑽入鼻腔,很難聞。自從遇到李大河一家子,同路過來之後她們三個就沒有洗過澡了。現在能暫時的安定下來,爲了明天去當鋪能當出個好價格,她必須要把自己拾掇一番才行。
今天她出去的時候注意到了安置區不遠處有條河,白日裏似乎看到有人在河邊洗衣。望着窗外漸濃的夜色,心裏打定了主意。她輕輕掖好孩子們的被角,見他們睡得安穩,便悄無聲息地起身,從包袱裏翻出一塊還算幹淨的布巾,又摸了摸藏在貼身衣物裏的匕首,這才推開棚屋的木門。
夜風格外涼,吹在臉上帶着秋的寒意。安置區裏大多棚屋已熄了燈,只有幾處還亮着微弱的光。她循着白日的記憶,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河邊走去,腳下的泥土有些溼軟,偶爾踢到石子,發出輕微的聲響。腳下的泥土有些溼軟,偶爾踢到石子,發出輕微的聲響。
越靠近河邊,空氣裏的水汽便越重,帶着淡淡的腥味。月光灑在河面上,泛起一層細碎的銀輝,岸邊的蘆葦在風中輕輕搖晃,影影綽綽的,倒有幾分嚇人。爲了安全,雲瑤順着河流朝上遊走去,直到再看不到安置區那微弱的光之後才停了下來。
觀察了四周,很安靜。
雲瑤剛解開外衫的繩結,指尖還未觸到裏衣的布料,忽然聽見蘆葦叢深處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伴着壓低的交談聲。
她心頭一凜,瞬間屏住呼吸,迅速將外衫攏緊,握緊了藏在袖中的匕首,身形往大樹粗壯的樹幹後縮了縮,只留一雙警惕的眼睛,透過枝葉的縫隙望向聲音來處。
“這小娘皮可真沉啊!”其中一個瘦高個背着一個麻袋,有些虛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