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青川市，秋老虎的威力還沒散盡。
太陽明晃晃地掛在天上，曬得柏油馬路都快化了。
楚陽站在青川派出所的院子裏。
嶄新的警服被汗水浸溼了一大片，緊緊貼在後背上。
可他心裏頭，那叫一個美。
三個月的警校實習總算熬完了。
從今天起，他就是青川派出所一名光榮的二級警員了。
“報告！”
楚陽對着辦公室裏那個正在埋頭看文件的中年男人。
敬了一個不算標準但精氣神十足的禮。
男人抬起頭，露出一張飽經風霜的國字臉。
他就是青川派出所的所長，陸國棟。
陸國棟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鏡，上上下下打量着楚陽。
“新來的楚陽？”
“是！所長好！”
楚陽腰杆挺得筆直。
“行了行了，別整這些虛的。”
陸國棟擺擺手，指了指對面的椅子。
“坐。”
他喝了口濃茶，慢悠悠地開口。
“小楚啊，剛來，別總想着搞什麼大新聞。”
“咱們派出所的工作，突出一個‘雜’字。”
“你得先沉下心，從基層做起，把咱們轄區的情況給摸透了。”
楚陽連連點頭，像小雞啄米。
“我明白的，所長！我一定好好幹，絕不給您丟臉！”
“嗯，有這個態度就行。”
陸國棟放下茶杯，從抽屜裏拿出一套黃色的反光背心和一頂交警的帽子。
“這樣，所裏最近人手緊張，交管那邊也缺人。”
“從今天起，你先臨時去轄區的幾個主要路口，協助交管部門維護一下交通安全。”
“啊？”
楚陽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他設想過無數種自己入職後大展拳腳的場景。
什麼臥底毒巢，什麼勇鬥悍匪。
怎麼都沒想到，開局竟然是……當一個“馬路墩子”？
“怎麼？有想法？”
陸國棟的眼睛眯了起來。
“沒！沒有！保證完成任務！”
楚陽一個激靈，趕緊立正站好，把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全都甩出腦海。
“行，去吧，晚高峰快到了，趕緊上崗。”
陸國棟揮揮手，又低頭看起了文件。
楚陽拿着那套扎眼的裝備，心裏五味雜陳地走出了辦公室。
這就是我夢寐以求的警察生涯？
有點……草率了吧。
……
晚上七點。
楚陽脫下警服，換上一身便裝，拎着兩瓶好酒，準時出現在女友張樂瑤家的樓下。
今天是張家的家庭聚會。
也是他這個“準女婿”接受“三堂會審”的日子。
門一開，張樂瑤就撲了上來，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累壞了吧？快進來！”
張樂瑤長得水靈，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像月牙兒。
客廳裏，未來的準嶽母李瑞芬正在廚房忙活，聞聲探出頭來。
“哎喲，小楚來啦！快坐快坐，飯馬上就好！”
李瑞芬永遠都是那麼熱情。
可坐在沙發主位上的那個男人，氣氛就完全不一樣了。
張守誠，張樂瑤的父親，市裏一個不大不小單位的領導。
此刻正板着臉，拿着報紙，眼皮都沒抬一下。
“叔叔好。”
楚陽小心翼翼地把酒放在茶幾上。
張守誠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算是回應。
他放下報紙，扶了扶眼鏡，審視的目光落在楚陽身上。
“今天正式入職了？”
“是的，叔叔。”
“嗯，安排到什麼崗位了？刑偵？還是治安？”
張守誠的語氣裏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優越感。
楚陽的喉嚨有點發幹。
他看了一眼旁邊拼命給他使眼色的張樂瑤，硬着頭皮說。
“所長……所長安排我先去路口執勤，維護交通。”
話音剛落。
客廳裏的空氣像是被抽幹了。
張守誠的臉色肉眼可見地沉了下去。
他把報紙往茶幾上重重一拍。
“什麼玩意兒？”
“交警？讓你去當交警？”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不敢置信和濃濃的失望。
“爸！你小點聲！”
張樂瑤急了，趕緊拽了拽她爸的胳膊。
“你懂什麼！我這是爲你好！”
張守誠一把甩開女兒的手，指着楚陽的鼻子。
“我當初是怎麼跟你說的？”
“讓你考公務員，你不聽！非要去當什麼警察！”
“行，當警察我也認了！結果呢？結果你就去大馬路上吸汽車尾氣？”
“你這跟個保安有什麼區別？啊？”
這些話，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小刀，精準地戳在楚陽的心窩上。
他的臉一陣紅一陣白，雙手在身側悄悄攥成了拳頭。
“爸！楚陽他剛去，這只是暫時的安排！”
張樂瑤急得眼圈都紅了。
“暫時？暫時是多久？一個月？兩個月？”
張守誠冷笑。
“樂瑤，你別太天真了！這種單位，一個蘿卜一個坑。”
“他一個沒背景沒關系的小年輕，被塞到這種地方，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我張守誠的女兒，不能嫁給一個‘馬路墩子’！我丟不起這個人！”
“張守誠！你差不多行了！”
廚房裏的李瑞芬終於聽不下去，拿着鍋鏟就沖了出來。
“孩子第一天上班，你說這些幹什麼！有你這麼當長輩的嗎？”
“我這是爲女兒的幸福着想！”
張守誠梗着脖子，寸步不讓。
“他要是真有本事，就拿出點真本事給我看看！”
他死死盯着楚陽，眼神銳利。
“小子，我今天就把話撂這兒！”
“半年！”
“半年之內，你要是拿不到一個個人三等功回來！”
“你和我家樂瑤的事，門兒都沒有！”
“想娶我女兒？你做夢！”
整個客廳，徹底安靜了。
只剩下牆上掛鍾滴答滴答的走動聲。
楚陽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往頭頂上涌。
委屈。
憤怒。
還有不服輸的倔強。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涌的情緒，抬起頭，直視着張守誠的眼睛。
他的嘴唇動了動，最終卻什麼都沒說。
只是緩緩地，鄭重地點了點頭。
行。
我記下了。
這頓飯，最終吃得不歡而散。
……
第二天清晨。
天剛蒙蒙亮。
楚陽已經穿戴整齊，站在了轄區最繁忙的十字路口中央。
晨風吹在臉上，帶着涼意。
他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化作了手裏的指揮手勢。
每一個動作，都標準得像是教科書。
他要證明自己。
不是爲了那個看不起人的準嶽父。
是爲了樂瑤。
更是爲了自己身上這身警服。
車流在他的指揮下，變得井然有序。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就在這時。
“搶劫啦！”
一聲淒厲的尖叫劃破了早晨的寧靜。
“抓小偷啊！”
楚陽猛地轉過頭。
只見不遠處，一輛黑色的摩托車正以一種瘋狂的速度，逆行沖了過來。
車上是兩個男人，都戴着嚴嚴實實的黑頭套，只露出兩只眼睛。
坐在後座的那個男人，手上還緊緊攥着一個眼熟的女士背包。
那款式，和昨天張樂瑤新買的那個一模一樣。
摩托車後頭，一個穿着碎花連衣裙的大媽正一邊跑一邊哭喊。
跑得踉踉蹌蹌，眼看就要摔倒。
搶劫！
楚陽的瞳孔驟然收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