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是村裏最出名的寡婦。
村裏的男人都在打賭,誰能拿下我這朵熟透了的玫瑰。
每到半夜,總有人在我家牆角學貓叫,扔小石子砸我的窗。
可當我看到丈夫寡嫂那剛出生的遺腹子時,我就決定替他守節。
只因這個孩子眉眼與丈夫秦煜城有七分相似。
我一定要把秦家這根獨苗養大,即便這個孩子不是我親生的。
十八年來,我節衣縮食供他讀書,連知青返城的寶貴名額也都讓給了寡嫂。
直到養子考上大學那天,他卻親手將我推進水裏。
瀕死時,我看見本該犧牲十八年的丈夫秦煜城摟着寡嫂站在岸邊。
“蠢貨,爲了一張假的死亡證明,就給我任勞任怨的養了十八年的兒子......現在任務完成了,你可以去死了。”
我這才知道,原來他在外面一直活得好好的,甚至還在部隊升了官。
只有我以爲他死了,這些年辛辛苦苦,操勞一生,只是給這對狗男女養兒子,成全了他們的逍遙快活。
重來一世,看着手裏面假的死亡證明。
我反手就搜集了證明材料,去縣裏開具了真正的死亡證明。
想死?
好啊,那我就讓你死透一點。
我倒要看看,這輩子,一個在法律層面認定死亡的人,還怎麼穿着那身軍裝,在人前風光逍遙。
1.
坐了一天的綠皮火車,我終於在天黑之前趕到了部隊。
接待處窗口後坐着個二十來歲的小同志,戴着眼鏡。
我將秦煜城的死亡證明遞進去。
“你好,這是我愛人秦煜城的死亡證明,我來部隊申請撫恤金。”
他聞言一怔。
對比了我帶來的死亡證明後,面露悲痛,徑直站起身朝我敬了個禮:
“同志,請您節哀......秦上校是我們的英雄。部隊不會忘記他的貢獻,國家不會虧待英雄的家屬。”
“謝謝。”
看着手裏蓋了紅章的撫恤金申請材料,我並沒有放鬆警惕。
申請撫恤金只是一個名頭。
我來部隊真正的目的是,要把他死亡的消息擴散到整個部隊。
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死了,知道我來部隊替他領撫恤金了。
到時候,一旦發現他還活着,
那就是蓄意欺騙組織、破壞軍隊信譽的重罪!
等待他的,將是身敗名裂與牢獄之災。
上輩子的逍遙快活?
這輩子,他想都別想。
這般想着,我拿着材料朝撫恤金申請部門走去。
卻意外撞見了同鄉張大明。
他一眼便看到了我手裏的撫恤金申請表,表情立刻變得慌亂。
“弟妹,你怎麼能來部隊申請撫恤金呢?”
“煜城兄弟走了,我知道你日子難過,可你不能來給部隊添麻煩啊!你這樣會損了煜城兄弟生前英名的,你忍心看着他死後落得個占部隊便宜的污名嗎?”
聽着他這和上一世一模一樣的話,我不由得冷笑出聲。
前世,他是在村口阻止我的。
那時,我還真信了,怕損了秦煜城在部隊的名聲。
所以就算再苦再難,我也沒有來部隊訴過苦,申請過幫助。
現在想來,他哪裏是怕秦煜城的名聲有損,明明是怕我來部隊,知道了秦煜城假死的真相。
他是秦煜城假死的幫手!
可惜了,現在我只想坐實手中的死亡證明,讓他死亡的消息傳遍整個部隊。
這時,張大明還是喋喋不休:
“聽哥一句勸,趕緊跟我回去,村裏還等着操辦後事呢......”
我不由得冷笑,當即拔高聲音,道:
“張大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丈夫秦煜城是因公殉職的烈士!我拿着死亡證明來部隊領撫恤金,走的是正規流程,怎麼到了你嘴裏,就成了鬧?就成了損他英名?!”
這話像冷水進油鍋,瞬間炸開。
“什麼?秦上校犧牲了?”
“是出任務犧牲的......是部隊的英雄啊......”
周圍軍人、家屬紛紛駐足,目光驚疑。
而張大明則是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死亡證明?你給開了秦煜城死亡證明?你怎麼能開死亡證明呢?這死亡證明不能開啊!”
我當然知道不能開。
開了死亡證明,秦煜城在法律層面就是個死人了。
可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看到周圍人奇怪的神情,他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的語氣不對,連連擺手想往回找補: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弟妹你聽我說......”
“我聽你說什麼?!”
我搶白道,眼淚恰到好處地涌上眼眶:
“聽你說我怎麼不懂事?聽你說我怎麼不該來部隊申請撫恤金?”
“我丈夫爲了國家把命都獻出去了,我連來部隊申請撫恤金都成了罪過嗎?你就這麼急着把我攆走,是不是想冒領我丈夫的撫恤金?”
我越說越“激動”,身體微微發抖,將一個剛剛喪夫,又遭同鄉逼迫的可憐寡婦形象演得淋漓盡致。
張大明眼看着事情不受控制,連忙擺手,說道:
“不是......事情不是她說的這樣,我沒有......”
“夠了!”
一個氣性大的年輕戰士忍不住吼了出來,一把推開試圖靠近我的張大明:
“你幹什麼!欺負烈士遺孀是吧?!”
“就是!秦上校剛走,你就這麼對他愛人,還有沒有良心!”
“不能讓他這麼走了!報上去,必須給他個處分!”
群情激憤,衆人自發地圍成一圈,將張大明和我隔離開。
張大明被推得趔趄,看着四周憤怒的眼睛,臉白了,嘴唇哆嗦說不出話。
事情鬧大了,他捂不住了。
秦煜城已死,鐵板釘釘了。
2.
我趁勢抽泣,對衆人哽咽:
“謝謝大家......我只是沒想到,在部隊裏都會被人欺負......等我回了村裏,還怎麼保住用我丈夫的命才換來的撫恤金啊?”
我用手背抹着眼淚,肩膀微微聳動,顯得無助又悲涼。
“同志!你放心!”
一個沉穩聲音響起,一位幹部模樣的軍人排衆而出,神情肅穆:
“我們部隊,絕不會讓英雄流血,又讓家屬流淚!秦煜城同志是烈士,他的遺孀理應受到尊重和優待!誰敢欺負你,就是跟我們全體官兵過不去!”
他轉向旁邊的人,果斷下令:
“立刻按應有的標準爲秦煜城同志批下撫恤金和烈士待遇!這件事,我們必須給家屬一個交代,給英雄一個告慰!”
“至於張大明,立刻關禁閉,等我向上級稟明情況,再行處置。”
話音落下,衆人立刻將想要偷偷跑路、給秦煜城通風報信的張大明給抓了起來。
接着,幹部又看向我,語氣緩和卻堅定:
“同志,你放心,三天後,我們會派出代表帶着撫恤金,去村子爲秦煜城同志正名。我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秦煜城是英雄,他的家人,由部隊和國家護着!”
這正是我想要的結果。
用部隊的權威,將秦煜城的“死亡”徹底釘死在公開的恥辱柱上。
到時候,要是發現秦煜城還沒死,那就是蓄意欺騙組織。
是要下大獄的。
我止住哭泣,深深鞠了一躬:
“謝謝首長!謝謝組織!有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煜城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我......我這就回去,要所有人知道,秦煜城是英雄,不是孬種!”
我要回去,親自等着看,當部隊帶着撫恤金來的時候,
那對躲在暗處的狗男女,還怎麼逍遙自在!
3.
辦完申領撫恤金的手續後,部隊的同志親自將我送到了火車站。
回村之後,我沒有先回家,而是徑直去了村長家。
村長一見我,立刻皺起眉頭:
“煜城家的,你這幾天跑哪兒去了?知不知道你嫂子何美玲都快急死了,滿村子打聽你!”
何美玲擔心我?
我心裏冷笑。
是擔心我知道秦煜城假死的真相吧。
一想到前世她騙走我回城的名額,還勾搭我的男人將我害死,我就氣的牙癢癢。
但現在還不是翻舊賬的時候。
我壓下翻涌的恨意,將我帶着死亡證明去部隊辦理撫恤金的事簡單告知村長。
村長聽後,也只是例行公事的安慰了我幾句。
我看出他對這些並不十分上心,便話鋒一轉:
“村長,部隊那邊可是很重視煜城身後名的事情,說是過幾天會專門派代表,帶着撫恤金和‘烈士’的榮譽,敲鑼打鼓地送到村裏來。”
我特意加重了“烈士”兩個字,觀察着他的反應。
見他神情微動,才繼續道:
“您想,咱們村要是出了一位烈士,傳出去,那是多大的美名?聽說隔壁村正和咱們爭那座橋的選址?”
提到這座橋,村長的眼睛瞬間亮了。
我趁熱打鐵:
“如果咱們村在這個時候,出了一位爲國捐軀的烈士......上面會不會高看咱們村一眼?那橋的選址,是不是就更可能定在咱們這兒?”
村長摸着下巴,顯然被說動了,但卻仍有疑慮,畢竟這事來得突然。
我適時嘆了口氣,示弱道:
“村長,不瞞您說,我這麼積極,也有點私心。”
“我一個寡婦,在村裏無依無靠的,往後......還得仰仗您和鄉親們。”
這番話反而讓他徹底放鬆下來,拍胸保證:
“煜城家的,你放心!這事兒要真成了,你就是咱們村的大功臣!村裏絕不會虧待你!”
“對了,”他像是想起什麼,“還有個好消息,知青返城的名額,已經定下是你了。本來想過兩天再告訴你,讓你緩緩,既然你來了,就先跟你說一聲。”
我心中冷笑,面上卻露出感激:
“謝謝村長。”
“至於部隊來人這事,交給我!”村長幹勁十足,“我一定把場面辦得風風光光!到時候你出面配合一下就行。”
“一切都聽村長安排。”
我順從點頭,又低聲道:
“村長,部隊來人的事還請先保密,免得隔壁村知道了使絆子。”
村長立刻會意,鄭重點頭:
“放心,我明白輕重,定不會走漏風聲。”
見他應下,我心底冷笑。
秦煜城,你不是想演假死的大戲嗎?
那我就陪你演。
演到榮耀變成枷鎖,頌揚變成審判......
我很期待,你面對這無法收場的一切時,臉上會是何等精彩的表情。
4.
離開村長家,我往回走,果然在門口撞見了焦急等待的何美玲。
她一見到我,立刻撲上來抓住我的手臂,眼神裏充滿了探究:
“弟妹!你這幾天到底去哪兒了?快急死我了!”
看着她虛僞的面孔,我強壓下前世的怒火與惡心。
因爲我知道只要靠她,我才能把躲在暗處的秦煜城給揪出來。
前世秦煜城在她生下孩子之後,就將她接走了。
那就說明這個時候,秦煜城肯定就躲在村子附近。
我必須要在部隊代表來之前,知道秦煜城在什麼地方。
這樣才能在所有人面前揭穿他假死的真相。
於是,我嘆了一口氣,握住何美玲的手:
“嫂子......我總覺得......煜城他沒死......我好像夢到他了,他就在附近看着我......”
我抓着她的胳膊,力道不自覺地加重:“你說,會不會是搞錯了?他那麼厲害一個人,怎麼說沒就沒了?我總覺得不真實......”
她臉上立刻就露出慌張的表情,但又被她強行壓了下去。
故作鎮定的說道:
“你肯定是想多了,沒有的事。”
我心下冷笑,時不時的在她面前反復念叨了幾次。
她便越來越心不在焉。
當天下午,我便看到她偷偷的在村口老槐樹上系了條紅布條。
我心裏大概知道這奇怪的舉動和秦煜城脫不了幹系,但面上還是不動聲色。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躺在床上假寐。
果然聽到何美玲那屋傳來極輕微的“吱呀”門響。
我立刻睜開了眼睛,下床,透過那條細細的門縫望去。
月光下,一個熟悉得刻入我骨髓的身影,閃進了何美玲的房門!
緊接着,屋裏傳來何美玲壓低的、帶着哭腔的急切聲音:
“煜城!你可算來了!我快嚇死了!你那個媳婦......她不對勁!她總念叨着你沒死,是不是......是不是她發現什麼了?”
她頓了頓,聲音更慌:
“按說她那麼喜歡你,知道你死了,不該哭天搶地要死要活嗎?可她太平靜了,現在又總說這種怪話......我害怕!”
只聽秦煜城的聲音響起,帶着一絲不耐煩的安撫:
“好了,別自己嚇自己。部隊裏我有兄弟照應,她要是真鬧出什麼動靜,或者去部隊說了什麼不該說的,那邊肯定會立刻通知我。現在風平浪靜,說明她什麼都不知道,頂多是傷心過度,魔怔了。”
他低笑一聲:“你這麼快就給我傳消息讓我過來,是不是想我了......”
後面的話語被一陣窸窸窣窣和曖昧的喘息取代。
聽着裏面傳來的污穢之聲,我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但還是強忍着惡心,回到了自己房間。
第二日,我找了個借口,去找村裏的獸醫要了點給牲口用的安眠藥粉,劑量大,見效快。
第三日,也就是部隊派人來的前一日,我在村口老槐樹上系了條紅布條。
當天晚上,黑影又進了何美玲的房間。
一開始,還有些膩膩歪歪的動靜。
不久,便沒了聲息。
我知道,是我放在何美玲房間的安眠藥起效了。
爲了防止變故,我又悄悄的用木楔卡死了門窗,確保他們就算是醒了,也沒辦法出來。
第四日。
部隊代表在村長和鄉親簇擁下,敲鑼打鼓來到我家。
長官莊重地送上“烈士之家”牌匾和撫恤金。
在此時,我卻環顧四周,擔憂道:
“奇怪,我嫂子怎麼沒來?早上起來就沒聽見她那屋有動靜,喊了幾聲也沒人應......不會是出什麼事了吧?不行,我得去看看!”
部隊長官和村長一聽,也立刻重視起來。
一行人跟着我,走向何美玲的屋子。
圍觀的鄉親們也好奇地簇擁過來。
我走到門前,故作焦急地一邊拍門一邊喊:
“嫂子!嫂子你在裏面嗎?你沒事吧?”
裏面毫無回應。
情急之下,我便用力一推。
只聽“哐當”一聲,門被推開了。
刺目的陽光照進昏暗的屋內,正好映出何美玲衣衫不整、睡眼惺忪地從床上坐起的模樣。
而她的身邊,一個男人正手忙腳亂地抓着衣服往身上套。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壓住內心所有的喜悅,連連後退好幾步。
當着衆人的面,我倒吸一口冷氣,手指顫抖地指向那個男人,不可置信道:
“秦......秦煜城?!你......你怎麼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