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許頌和再也顧不上身後李氏氣急敗壞的叫罵,轉身便朝着府中後院的豬圈跑去。
豬圈位於府中最偏僻的角落,污穢滿地,蚊蠅亂飛。
她一眼便看見那兩塊被隨意丟棄在泔水桶旁的爛泥裏的靈牌。
“爹......娘......”
許頌和緩緩蹲下身,顫抖的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將父母的靈位從污濁中捧起。
用衣袖擦拭着上面的污漬,可那些髒污卻如何也擦不幹淨。
淚珠終於忍不住,大顆大顆的滾落,砸在靈位上。
五年失怙,十五年尋覓,何嚐不是爲了有朝一日能接爹娘回家,讓他們魂歸故裏,受後世香火?
可結果呢。
她等來的,是連爹娘死後都不得安寧,靈位竟淪落至與豬彘爲伍!
這沈國公府哪裏是她的家?分明是吃人的魔窟!
“爹,娘,是女兒識人不清,是女兒錯了。”
她將靈牌死死地抱進懷裏,用力到骨指泛白。
“女兒這就帶你們回家。”
許頌和踉蹌着站起身,一步一步朝着自己那座偏僻冷清的院落走去。
剛踏入院門,一道冰冷含怒的聲音便劈頭蓋臉砸來。
“許頌和!你還有臉回來?!”
沈屹川負手站在院中,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今日在酒樓,你鬧得還不夠難看嗎?爲了一塊破玉佩,當着那麼多同僚的面給我沒臉!現在倒好,一回府就又惹母親生氣!她老人家身子本就不好,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擔待得起嗎?!”
許頌和抬起猩紅的眼,靜靜地看着他。
見她不言不語,沈屹川心頭火起,剛要說什麼,就瞥見她懷中那髒污不堪的靈位,頓時嫌惡地皺緊了眉。
“不過兩塊爛木頭,也值得你頂撞母親?許頌和,你的賢良淑德呢?我看你是越來越不懂事了!”
他越說越氣,大步走到院中的石凳旁坐下,冷聲道:“過來,替我脫靴洗腳,今日便讓你好好靜靜心,想想該如何恪守婦道!”
這是他慣用的手段,用這種折辱的方式讓她認清本分。
而他篤定,許頌和無論如何都會妥協。
因爲她愛慕他,她離不開他。
可他錯了。
許頌和看着他理所當然伸出的腳,再看看自己懷中爹娘受辱的靈位,只覺得諷刺至極。
她輕輕將父母的靈位放在一旁幹淨的石階上。
“沈屹川。”她語氣平靜:“我們和離吧。”
沈屹川伸着的腳僵在了半空,像是沒聽清一般,錯愕地看向她:“你說什麼?”
“我說。”許頌和清晰地重復:“我們和離,從此以後,你我再無瓜葛。”
沈屹川愣了一瞬,隨即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嗤笑一聲。
他收回腳,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和離?許頌和,你又在玩什麼欲擒故縱的把戲?”他繞着許頌和走了一圈:“怎麼,今日見我待明珠不同,便用這種方式來吸引我的注意?你以爲這樣,我就會多看你一眼,就會來哄你?”
許頌和攥緊拳頭:“我是認真的。”
“認真的?”沈屹川逼近一步:“許頌和,別做夢了,我告訴你,像你這樣挾恩圖報,心胸狹隘又上不得台面的女人,能留在我國公府,已是天大的恩賜!離了我沈屹川,你以爲你一個孤女,還能去哪?還有誰要你?”
許頌和牙關緊咬,愛時說給她一個家,不愛時說她是孤女。
“收起你這些小心思,安分守己地做好你該做的事,或許我還能給你幾分體面。”
沈屹川並未將她的反抗放在心上,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院子裏,只剩下許頌和以及那兩塊冰冷的靈位。
她看着沈屹川消失的方向,心中冷笑。
沈屹川,你很快就會知道,我今日之言,字字真心。
翌日清晨。
許頌和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喚來了自己的心腹丫鬟春桃。
“去,將我院子裏所有屬於我嫁妝單子上的物件,全部清點裝箱,一件不留,再去前院賬房,將我陪嫁過來的那四個鋪子,兩個田莊的歷年賬冊和地契房契,全部取回。”
這些國公府出事,她體諒他們不易,嫁過來是一分錢沒要,甚至還用自己的嫁妝一直填補國公府的虧空。
如今既要和離,那屬於她的,她自然也是要一並帶走。
春桃驚訝地抬頭,隨後不敢多問,連忙應聲而去。
許頌和則徑直去了李氏所居的正院。
李氏剛用過早膳,正捧着茶盅漱口,瞧見她,立刻拉長了臉:“你來做什麼?看見你就來氣!昨日頂撞我的事,還沒和你算賬!”
許頌和神色平靜:“今日前來,只爲交還府中中饋之權。”
她從袖中取出一串沉甸甸的黃銅鑰匙和烏木對牌。
“這是庫房鑰匙與對牌,請您收好。”
李氏愣住了。
這掌握着府中大小事務以及銀錢往來的實權,許頌和就這麼輕飄飄地交出來了?
隨即意識到了什麼,一股怒火猛地竄起。
“你這是什麼意思?!”她猛地一拍桌子:“交還?你說得輕巧!這府裏上上下下多少事,你說不管就不管了?怎麼,是覺得我兒回來了,你有了倚仗,就想當甩手掌櫃,白吃幹飯了?!我告訴你,沒門兒!只要你還占着沈家夫人的名分,這些就是你該做的!想偷懶?除非我死了!”
聞言,許頌和被氣笑了。
她三年嘔心瀝血,換來一句該做的,如今放手,倒成了白吃幹飯。
她正欲開口,院外卻傳來一道清脆的女音。
“母親,明珠來給您請安了。”
陸明珠穿着一身嶄新的水藍色騎裝走了進來,一眼,就看到了茶幾上的鑰匙對牌時,眸光一閃。
“明珠你來得正好!”李氏正在氣頭上:“你看看她,擺了好大的架子,這管家權說不幹就不幹了,這是想活活氣死我,好自己逍遙快活呢!”
陸明珠心中一動,立刻上前挽住李氏的胳膊,柔聲勸慰:“母親,您消消氣,千萬別氣壞了身子,許姐姐想必是這三年來獨自支撐府務,太過勞累,如今屹川回來,想歇一歇也是人之常情。”
她眼珠轉了轉,聲音愈發溫婉:“母親,您年紀大了,確實不宜再爲這些瑣事勞心勞力,明珠雖愚鈍,但在軍中也協理過諸多雜務,若您和屹川信得過,明珠願意毛遂自薦,暫替許姐姐分擔這府中中饋,也好讓許姐姐......安心靜養。”
李氏一聽,心裏舒坦了不少:“好孩子!還是你貼心!知道體諒人!”
她狠狠瞪了許頌和一眼:“不像某些人,就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這管家權交給你,我放一百個心!”
“多寫母親,我定會盡心盡力,將這國公府打理得蒸蒸日上,絕不叫母親和屹川哥失望。”
陸明珠說完,還得意的看了一眼許頌和。
只要管家權在手,她就是國公府一呼百應的主母,身份地位金錢,就全都是她的,許頌和連給她提鞋都不配!
許頌和挑眉,極其大方:“好啊,陸副將願意接手,自然再好不過。”
她頓了頓,笑容加深:“但願......你能真的讓國公府蒸蒸日上吧。”
說完,轉身離去。
蒸蒸日上?
她唇角勾起一抹諷刺的弧度。
她倒要看看,這位“能幹”的陸副將,要如何用她那點軍中糧餉手段,來填這國公府碩大無朋的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