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沿着墨色傘骨滑落,在青石板上濺開細碎的水花。林未晞站在墓園一角,黑色大衣的下擺已被浸透,沉甸甸地貼在腿上,寒意刺骨。父親的葬禮,簡單,肅穆,卻像這漫天的陰霾,壓得人喘不過氣。
空氣裏彌漫着泥土和溼冷花草的氣息,混雜着低沉的哀樂與壓抑的啜泣。她看着那方嶄新的墓碑,上面鐫刻着父親的名字——林正宏。三個字,概括了他波瀾壯闊的一生,也終結了她無憂無慮的二十五歲。幾天前,她還在大洋彼岸的商學院圖書館裏,爲一份案例分析絞盡腦汁,父親在視頻裏笑着鼓勵她:“晞晞,放手去做,天塌不下來。” 轉眼間,天真的塌了,猝不及防,以一場突發的心髒病,帶走了家裏的頂梁柱。
思緒紛亂間,一只溫熱的手輕輕搭上她冰涼的手背。“未晞,節哀。” 是父親多年的好友,也是公司的元老之一,王伯伯。他眼眶泛紅,聲音沙啞,“正宏兄走得突然,以後……林家和你,都要靠你自己了。”
林未晞勉強點了點頭,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發不出聲音。靠她自己?她拿什麼去靠?一個剛完成學業、毫無實戰經驗的商科碩士,如何去面對父親留下的那個龐大而復雜的商業帝國?她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這冰冷的雨水,無孔不入地滲透進她的四肢百骸。她下意識地握緊了手掌,指甲深深陷進掌心,那細微的刺痛感讓她勉強維持着表面的平靜。她不能倒,至少現在不能。
葬禮流程機械地進行着,人們依次上前獻花、鞠躬。她麻木地回禮,目光掃過一張張或悲痛、或惋惜、或帶着探究神色的面孔。他們都是父親生前的夥伴、對手、下屬。如今,父親這座大山倒了,他們都在觀望,林家這艘大船,將由誰來掌舵,又將駛向何方。
儀式終於結束,人群開始緩緩散去。低語聲在雨聲中顯得模糊不清,但一些詞匯還是斷斷續續地飄進她的耳朵裏:“太年輕了……”、“聽說公司情況不好……”、“林國棟怕是要……”
林國棟,她的親叔叔,父親唯一的弟弟。此刻,他正站在離墓穴不遠的地方,與幾位穿着體面的董事模樣的人低聲交談着。他同樣一身黑衣,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悲戚,但林未晞敏銳地捕捉到,他那雙與父親有幾分相似的眼睛裏,偶爾會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
果然,當最後幾位親友也離開後,林國棟撐着傘走了過來。“未晞,”他嘆了口氣,語氣沉重,“大哥走得突然,我們都很難過。但活着的人,總得往前看。”
林未晞抬起頭,雨水沾溼了她的睫毛,視野有些模糊。“叔叔,”她聲音有些幹澀,“謝謝您幫忙操持葬禮。”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林國棟擺擺手,湊近了些,壓低了聲音,“只是,眼下公司的情況……很不樂觀。你剛回來,可能還不清楚。”
他頓了頓,觀察着林未晞的反應,見她只是靜靜聽着,便繼續道:“我們核心的‘光華’系列新產品,上市前夕被對手‘蟄伏’公司搶先發布了類似度極高的產品,輿論和市場都被他們占了先機,股價這兩天已經跌了快百分之二十。幾個銀行也在催之前的貸款……可以說是內憂外患。”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在林未晞的心上。她知道情況不好,卻沒想到糟糕到這個地步。“蟄伏”公司,這個名字她最近才頻繁聽到,一個近年來迅速崛起的對手,作風凌厲,手段刁鑽。父親生前似乎也爲此頗爲頭疼。
“董事會那邊,”林國棟話鋒一轉,語氣帶上了幾分爲難,“幾位董事的意思呢,是覺得你畢竟還年輕,缺乏經驗,現在讓你直接面對這麼復雜的局面,壓力太大,也怕……怕你應付不來。他們提議,先由我暫時代理董事長的職務,穩住大局,你呢,就在旁邊慢慢學習,熟悉情況。等你準備好了,再……”
雨似乎更大了些,敲打着傘面,噼啪作響。林未晞的心卻奇異地平靜了下來。原來如此。悲傷的帷幕還未落下,權力的博弈已然開場。叔叔這番看似關懷體貼的話,實則是在逼宮。
讓她“慢慢學習”?
只怕等她“學好”,林氏集團早已改姓林國棟了。
她想起父親生前常說的話:“晞晞,商界如戰場,有時候,仁慈就是對自己最大的殘忍。該爭的時候,一步也不能退。”
父親或許預料到了今天的局面,所以才在遺囑裏明確指定由她繼承絕大部分股權和董事長之位。他不是要給女兒一個輕鬆的富貴閒人生,而是將一副千斤重擔,連同守護家業的使命,一並交給了她。
她不能退。也無路可退。
林未晞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抬起眼,目光直視着林國棟。那雙原本盛滿悲傷和迷茫的眸子,此刻清亮得驚人,像被雨水洗過的寒星。“叔叔,”她打斷了他的話,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堅定,穿透了雨幕,“謝謝您和各位董事的‘好意’。”
林國棟微微一愣,似乎沒料到她是這個反應。
“但是,”林未晞一字一頓,每個字都擲地有聲,“根據父親的遺囑和公司的股權結構,我,林未晞,是林氏集團合法的繼承人。這個董事長的位置,我來坐。公司的麻煩,我來處理。”
一瞬間,周圍仿佛安靜了下來,只剩下雨水落地的聲音。林國棟臉上的悲戚和關切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閃而過的驚愕和陰沉。他顯然低估了這個看似柔弱的侄女。他盯着她,像是在重新審視一件陌生的武器。
回程的車裏,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林未晞靠在後座,疲憊地閉上眼。剛才在墓園的那番話,幾乎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逞強是容易的,但接下來的路要怎麼走,她心裏一點底都沒有。對手“蟄伏”如同隱藏在暗處的餓狼,隨時準備撲上來撕咬;公司內部,以叔叔爲首的一幹人虎視眈眈;銀行的催款電話可能明天就會打到辦公室……
車子緩緩駛離墓園,將那片悲傷之地拋在身後。林未晞睜開眼,透過布滿水痕的車窗向外望去。城市的高樓大廈在雨幕中顯得模糊而冷漠,如同她此刻面臨的未來,充滿了未知的險阻。她纖細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大衣口袋裏的一個硬物——那是一支父親常用的舊鋼筆,冰涼的金屬筆帽上,似乎還殘留着父親指尖的溫度。
她將它緊緊攥在手心,仿佛能從中汲取一絲力量和勇氣。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條來自陌生號碼的短信。內容極其簡短,只有一句話:
“林小姐,歡迎回來。荊棘王座,坐得可還安穩?”
沒有署名。林未晞的心猛地一沉,後背竄起一股涼意。這條短信是誰發的?“蟄伏”的人?還是公司內部的某個人?它像一句冰冷的預言,又像一個充滿惡意的挑釁,精準地擊中了她內心最深的不安。她剛剛在衆人面前強行建立起的鎮定,在這一刻出現了細微的裂痕。這場戰鬥,從她踏上這片土地的那一刻起,就已經開始了。而發送這條短信的人,正在暗處,冷冷地注視着她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