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統十四年秋,雁門關的城牆在暮色中如巨獸蟄伏。嶽天行蜷縮在箭垛的陰影裏,青銅劍鞘上那道三寸裂痕被他摩挲得發亮。三個月前華山玉女峰那場夜雨中的比劍,大師兄的鬆紋劍斬斷他劍鞘時濺起的火星,此刻仿佛仍在眼前閃爍。
關城下的石板道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伴隨着金屬甲片碰撞的脆響。嶽天行眯起眼睛,看見一匹棗紅馬馱着個血人沖進城門洞。那驛卒背後的箭羽隨着顛簸不斷顫動,活像只垂死的山雞。
"八百裏加急!"驛卒滾落馬鞍時,守關士卒們驚恐地發現他口中不斷涌出黑血。嶽天行如大鵬掠下城樓,劍鞘點地借力,在驛卒倒地前托住了他的後背。觸手處黏膩冰涼——驛卒的皮甲早已被血浸透。
"土...木..."驛卒的牙齒間卡着半截舌頭,右手卻死死攥着懷中露出一角的黃絹。嶽天行劍指連點他任脈七穴,卻見對方眼白突然上翻,七竅中滲出蛛網般的血絲。周圍士卒尚未反應過來,年輕劍客已翻身上馬。
把總王虎橫刀攔住去路:"嶽公子且慢!前方三十裏已有瓦剌遊騎出沒..."
青鋒出鞘的錚鳴撕裂暮色。華山派"蒼鬆迎客"的起手式讓王虎頸後寒毛倒豎,劍尖在他喉前三寸凝住不動。嶽天行自己都詫異這招的精準——自那夜被逐出師門,這套劍法他只在山澗對着瀑布練習。
官道兩側的胡楊漸漸被拋在身後,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焦黑的麥田。杏子溝上空盤旋的烏鴉發出刺耳的啼叫,村口老槐樹上吊着的屍體還在冒煙。最末那具小小的身軀隨風晃動,露出腳底用辰砂繪制的五雷符——這些村民至死都相信道門的符咒能驅散胡虜。
劍鞘突然發出蜂鳴般的震顫。嶽天行側身滾入灌溉渠的刹那,三支鳴鏑擦着他耳際釘入身後土牆。月光下,五名身着翻毛皮襖的騎士正在焚燒最後幾間草屋,領頭漢子反握的彎刀上,綠鬆石鑲嵌的刀柄在火光中泛着詭異青光。
"南人武者?"帶着羊膻味的漢話突然在耳邊響起。嶽天行驚覺自己不知何時已立於曬谷場中央,劍尖上挑着的襁褓裏,嬰兒啼哭撕心裂肺。那瓦剌百夫長用刀背拍打他面頰:"也先太師正在給你們皇帝喂馬奶酒呢。"
華山"青霜劍法"第七式"玉井天池"本應橫掃下盤,嶽天行卻鬼使神差變招爲禁招"白虹貫日"。劍鋒穿透皮襖時,他忽然想起藏經閣那冊泛黃的《派門戒律》記載:正統元年,師祖玉真子正是用這招誤殺錦衣衛千戶,導致華山派封山十年。
剩餘四騎呈天罡陣圍攏時,東北角的草垛轟然炸裂。白發老者破空而至,判官筆點出北鬥七星的軌跡。爲首瓦剌武士眉心突然綻開朱砂似的紅點——竟是武當"七星點穴"的絕技。嶽天行盯着筆杆末端的太極浮雕,突然想起三年前重陽節,這位"鐵筆判官"張鬆溪在華山論劍時,曾用這筆尖挑落七派高手的束發冠。
"小友看仔細了!"張鬆溪旋身使出"天河倒懸",判官筆在空中劃出銀色弧光。突然老者身形一滯,後背赫然露出半截烏黑的弩箭尾羽。瓦剌武士的獰笑尚未出口,嶽天行已本能施展出禁招"金雁橫空"。劍光如華山雲海翻涌,最後三名敵騎的脖頸同時噴出血霧。
"好...好一招金雁..."張鬆溪嘔着血沫抓住他手腕,將染血的密函塞入他懷中。絹布夾層裏的硬物輪廓分明是半枚龍紋虎符。老者喉頭滾動:"大同府...交給周..."
子夜北風卷着火星掠過廢墟時,嶽天行終於想起更多細節。那年重陽宴後,張鬆溪曾私下對掌門說:"此子煞氣沖紫府,當以《黃庭經》化之。"而掌門只是摩挲着玉佩上的綠鬆石沉默不語。
嬰兒的啼哭突然驚醒了他的回憶。解下染血的狐裘裹住孩子時,嶽天行發現碾盤下還蜷縮着個垂髫少女。她手中緊攥的撥浪鼓上,曼陀羅花的紋樣與華山藥圃裏那株異域奇毒一模一樣。更令人心驚的是,女孩脖頸處若隱若現的青色刺青,分明是幽冥教"鬼卒"的標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