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蘇軟軟就醒了。
屋裏靜悄悄的,只聽得到身邊兩個孩子平穩的呼吸聲。
她下了炕,走到堂屋。
昏暗的光線裏,那雙昨天剛買回來的黑色膠鞋,就端端正正地擺在桌子底下。
旁邊,是那卷厚實的藍色卡其布。
嶄新的東西,跟這個破敗的家顯得格格不入。
卻又像是一顆種子,帶來了點不一樣的生機。
蘇軟軟沒開燈,就着晨光,開始做早飯。
昨天換回來的大米,她舍不得多吃,還是煮的玉米糊糊,但裏面偷偷滴了幾滴靈泉水。
熱氣騰騰的鍋裏,她又貼了幾個白面餅子。
香味很快就飄滿了整個屋子。
兩個孩子是被香味勾醒的。
他們揉着眼睛從屋裏出來,第一眼就看到了桌子底下的新鞋。
陸子遠“哇”了一聲,跑過去,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又飛快地縮了回來,回頭看蘇軟軟,眼睛亮晶晶的。
陸子恒站在原地沒動,可那雙眼睛,也黏在了鞋子上,挪都挪不開。
這個年代的孩子,誰不想要一雙結結實實的膠鞋?
“吃完飯再試。”蘇軟軟把玉米糊糊盛出來,一人一碗。
金黃色的糊糊,帶着一股不同尋常的清甜,白面餅子又軟又香。
兩個孩子埋頭吃得呼嚕呼嚕響。
就在這時,院門被人敲響了。
“咚咚咚。”
“軟軟妹子,在家嗎?”一道嬌滴滴的女聲傳了進來。
蘇軟軟眉頭都沒動一下。
兩個孩子卻同時停下了筷子,抬頭看向門口。
是知青點的林婉兒。
這個女人,總愛有事沒事往家裏跑,以前是來找原主說小話,慫恿她跟陸戰鬧。
自從原主“偷漢子”的名聲傳出去後,她就沒來過了。
今天怎麼來了?
“誰啊?”蘇軟軟明知故問,聲音冷淡。
“是我呀,婉兒。”門外的聲音更甜了,“我聽說子恒病了,特地來看看孩子。”
蘇軟軟沒去開門。
陸子恒放下碗,看了蘇軟軟一眼,自己跑過去拉開了門栓。
門口站着的,正是林婉兒。
她今天穿了一件碎花襯衫,兩條辮子烏黑油亮,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關切。
她手裏還提着一個網兜,裏面裝着幾個蘋果,只是那蘋果看起來蔫蔫巴巴的,好幾個地方都帶着磕碰的爛疤。
“哎呀,我的乖乖。”林婉兒一進門,就蹲下身,一把拉住陸子恒的手。
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像是隨時能掉下淚來。
“你看看這孩子,怎麼瘦成這個樣子了?這小臉,一點肉都沒有。”
她一邊說,一邊用袖子假模假樣地擦了擦眼角。
“蘇姐姐,你也真是的,怎麼當媽的?孩子都病了,也不知道好好給補補。”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讓院子外路過的人聽見。
那語氣,充滿了心疼和責備,好像她才是這個家的女主人,蘇軟-軟只是個不稱職的保姆。
蘇軟軟坐在桌邊,慢悠悠地喝着碗裏的糊糊,眼皮都沒抬一下。
陸子恒被她抓着手,渾身不自在,想把手抽回來。
林婉兒卻抓得更緊了。
她把手裏的爛蘋果塞到陸子恒懷裏。
“來,子恒,這是林阿姨特地給你拿來的,快吃,吃了身體就好了。”
她看蘇軟軟沒搭理她,膽子更大了。
她趁着蘇軟軟轉身去灶房拿東西的空檔,湊到陸子恒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飛快地說。
“子恒,你可得當心你這個後娘。”
“她現在對你好,是想把你養肥了,到時候好賣個好價錢。”
“我可都聽說了,她根本沒跟那個王建國斷幹淨,過幾天還是要卷錢跑的!”
這話,像是一根淬了毒的針,又尖又細,直往人心窩子裏扎。
要是擱在幾天前,陸子恒聽了這話,肯定會信以爲真,會害怕,會絕望。
可現在……
他抬起頭,看了一眼面前這個滿臉“關切”的女人。
那張臉上,寫滿了虛僞。
他又轉過頭,透過門框,看向灶房。
蘇軟軟正站在案板前。
她手裏拿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正在切昨天打回來的那只野雞。
“唰唰唰”,刀起刀落,一塊塊帶着肥油的雞肉就落進了盆裏。
那動作,利落又實在。
一個是嘴上說得天花亂墜,手裏卻拿着幾個爛蘋果。
一個是嘴上什麼都不說,卻用菜刀切着實實在在的肉,準備給他們改善夥食。
誰好誰壞,陸子恒心裏那杆秤,一下子就分明了。
他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力氣不大,但態度很堅決。
林婉兒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她沒想到這孩子會是這個反應。
就在這時,蘇軟軟從灶房裏出來了。
她手裏,還拎着那把往下滴着雞油的菜刀。
她走到八仙桌旁,像是沒站穩一樣,手裏的菜刀“當”的一聲就落了下來。
鋒利的刀刃,不偏不倚,正好砍在桌子上,離林婉兒那只放着爛蘋果的手,不到半寸的距離。
刀身,還在嗡嗡作響。
桌面上,被砍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林婉兒嚇得“啊”了一聲,閃電般地縮回了手,臉色瞬間就白了。
“哎呀,不好意思。”
蘇軟軟伸出兩根手指,慢條斯理地把菜刀從桌子裏拔了出來。
“剛殺了雞,手滑。”
她臉上沒什麼表情,可那雙眼睛,卻冷得像冰。
她瞥了一眼桌上那個網兜。
“林知青,你這蘋果,都爛得能直接拿去喂豬了。”
“就這,還好意思拿來給孩子吃?”
“你是覺得我們家孩子沒吃過好的,還是覺得我蘇軟軟眼瞎,分不清好賴?”
這話,說得一點情面都不留。
林婉兒的臉,青一陣白一陣,像是開了染坊。
“我……我這也是一片心意……”她還想狡辯。
蘇軟軟輕笑了一聲。
“心意?”
她拿着菜刀,在手裏掂了掂。
“我聽說,林知青最近爲了爭取回城的名額,挺努力的啊?”
林婉兒心裏“咯噔”一下。
只聽蘇軟軟繼續慢悠悠地說道。
“又是給大隊書記家送自己納的鞋墊,又是半夜三更地去幫會計家挑水。”
“村東頭那個放牛的王二麻子,還有村西頭李木匠家的傻兒子……好像都收過林知青你送的‘心意’吧?”
“要是讓公社領導知道,你這個先進女知青,跟村裏這麼多男青年都不清不楚的……”
“你說,你那個回城的名額,還能批下來嗎?”
蘇軟軟每說一句,林婉兒的臉色就白一分。
到最後,她臉上已經沒有一絲血色。
她怎麼會知道!
這些事情,她都做得極其隱蔽,這個蘇軟軟,這個好吃懶做的草包村姑,她怎麼可能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看着林婉兒那張驚恐的臉,蘇軟軟心裏冷笑。
這點破事,她昨晚在村裏溜達的時候,用她那強化過的聽力,聽牆角聽來的,一清二楚。
“你……你胡說!”林婉兒的聲音都在發抖。
“我胡說?”
蘇軟軟拎起桌上那兜爛蘋果,走到院門口,一把拉開門。
她手臂一揚,網兜在空中劃過一道拋物線,“啪嘰”一聲,摔在了外面的泥地上。
幾個爛蘋果滾了出來,上面沾滿了泥。
“拿着你的垃圾,滾。”
蘇軟軟的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
“別髒了我家的地。”
門口已經圍了幾個看熱鬧的村民,對着林婉兒指指點點。
林婉兒的臉,火辣辣地疼,像是被人當衆甩了無數個耳光。
她怨毒地瞪了蘇軟-軟一眼,捂着臉,狼狽不堪地跑了。
“砰!”
院門被重重關上。
世界,又清淨了。
蘇軟軟轉過身,看着還站在原地的陸子恒。
她把手裏的菜刀往案板上一放。
“記住了。”
她的聲音很平靜。
“以後再碰到這種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人。”
“不用跟她廢話。”
“見一次,打一次。”
“打不過,就回來告訴我。”
陸子恒抬起頭,看着她。
這個女人,在教他打架。
可他一點都不覺得害怕。
反而,心裏有一股熱乎乎的東西,正在往上涌。
他重重地點了點頭。
“嗯。”
院門外,跑遠的林婉兒停下了腳步。
她回頭,看着那扇緊閉的院門,一張秀麗的臉,因爲嫉妒和怨恨,扭曲得不成樣子。
蘇軟軟!
你給我等着!
我一定要讓你好看!我一定要讓你在這個村子裏,再也待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