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略微有些尷尬。
李長青卻像是沒聽見一樣,轉身走回屋內,從牆角拿起了那半個幹癟的南瓜。
這是他最後的存糧,本來是打算留到明天吃的。
他將南瓜遞到楚瑤面前。
“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吧。”
楚瑤看着眼前的食物,眼中閃過一絲掙扎。
她內心依舊充滿了慌張與不安,不知道眼前這個收留了自己的男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但是,腹中那火燒火燎的飢餓感,最終還是戰勝了一切。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顫抖的雙手,接過了那半個南瓜。
然後,便再也顧不上其他,就着冰冷的井水,狼吞虎咽地啃食起來。
楚瑤捧着那半個南瓜,像是捧着全世界最珍貴的寶物。
她的吃相並不雅觀,甚至是有些凶狠。
每一口,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仿佛要將這幾日所受的飢餓與恐懼,一並吞咽下去。
李長青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
他知道,對一個快要餓死的人來說,任何的言語安慰,都比不上一口實實在在的食物。
而李長青收留了一個來路不明女人的消息,迅速擴散到了整個李家村。
村口,幾棵光禿禿的老槐樹下,聚集了村裏最閒的一批婦人。
這裏,是李家村所有消息的集散地。
“聽說了嗎?李家那個窮小子,今兒個討了個媳婦!”
一個滿臉褶子的婦人壓低了聲音,語氣裏滿是幸災樂禍。
“討媳婦?就他那四面漏風的破屋子,還有那見了底的米缸,拿什麼養活人?”
接話的,是村裏有名的長舌婦,郭大嬸。
她人長得五大三粗,嗓門也大,一開口,半個村子都能聽見。
郭大嬸一向看不起李長青。
在她眼裏,李長青就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窮酸書生,連自己都養不活,純屬廢物。
此刻,她更是找到了由頭,唾沫星子橫飛。
“我瞧着啊,他就是腦子壞掉了!”
“自己都快餓死了,還往家裏領一張嘴回來,這不是傻是什麼?”
“我看啊,這倆人就是湊一對,等着冬天來了,一塊兒凍死在屋裏頭!”
她的話,引來了一陣附和的哄笑聲。
這時,一個剛從李長青家門口路過的年輕媳婦,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話也不能這麼說。”
“我剛才瞅了一眼,那女人雖然瘦了點,可那模樣,長得是真俊俏啊。”
“比咱們村裏的村花翠兒,還要好看幾分呢!”
這話一出,周圍的議論聲頓時小了下去。
在這個時代,女人的容貌,同樣是一種資源。
但很快,郭大嬸不屑的嗤笑聲再次響起。
“俊俏有什麼用?”
“長得再好看,能當飯吃嗎?能下地幹活嗎?”
“你們瞧她那身子骨,瘦得跟根麻杆似的,風一吹就倒,屁股不大,一看就是個不能生養的賠錢貨!”
“娶回家,中看不中用,純粹是給自己添堵!”
衆人一聽,覺得這話糙理不糙。
是啊。
在這人命比紙薄的飢荒年景,活下去才是第一位的。
漂亮?
那是最沒用的東西。
先能活下去,再說其他吧。
一時間,衆人看向李長青家的方向,眼神裏又多了幾分同情和鄙夷。
……
村子的另一頭,一間比李長青家好不了多少的土坯房前。
一個遊手好閒的青年,正靠在牆根下曬着太陽。
他叫王二狗,是村裏有名的潑皮無賴。
平日裏不幹正事,就喜歡偷雞摸狗,調戲婦女,村裏人對他都是敢怒不敢言。
一個跟班模樣的瘦猴,正湊在他耳邊,眉飛色舞地講述着李長青家的新鮮事。
王二狗聽完,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吐掉嘴裏叼着的草根。
“李長青?”
他眯着眼睛,臉上帶着幾分不屑。
“就那個連鋤頭都扛不動的病秧子?他也配討媳婦?”
瘦猴連忙點頭哈腰。
“可不是嘛,二狗哥。”
“村裏人都說他瘋了,自己都吃不飽,還養個累贅。”
王二狗嗤笑一聲,顯然對這種事沒什麼興趣。
可瘦猴接下來的話,卻讓他眼神一動。
“不過二狗哥,俺聽說……那女的,長得可水靈了!”
“有那麼點姿色?”
王二狗坐直了身子,舔了舔幹裂的嘴唇。
瘦猴見狀,立刻添油加醋地描述起來。
“何止是有點姿色啊!聽張家媳婦說,比翠兒還好看!那身段,嘖嘖……”
王二狗的眼中,閃過一絲貪婪的光。
李長青那個廢物。
他倒是沒什麼好怕的。
一個有幾分姿色的女人,落到那種廢物手裏,簡直是暴殄天物。
王二狗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他朝李長青家的方向望了一眼,嘴角咧開一個不懷好意的笑。
“有意思。”
“是該找個時間,去‘看望看望’我這個新鄰居了。”
……
夜幕,悄然降臨。
昏黃的油燈,在四面漏風的土坯房裏,搖曳着微弱的光。
屋外,寒風呼嘯,像是野獸在低聲嘶吼。
楚瑤已經吃完了那半個南瓜,正局促不安地坐在小板凳上,雙手緊緊地抓着自己的衣角。
她不敢看李長青,只是低着頭,盯着自己腳尖前那片斑駁的土地。
李長青的視線,從她身上移開,落在了屋角的米缸上。
裏面的糙米,薄薄的一層,清晰可見缸底的裂紋。
這點米,省着點吃,或許能撐過兩天。
兩天之後呢?
一股沉重的壓力,壓在了他的心頭。
之前是一個人,過一天算一天,死了也就死了。
但現在,他有了名義上的媳婦。
他不能讓這個剛剛抓住一線生機的女孩,跟着自己一起挨餓受凍,最後絕望地死去。
必須要改善眼下的環境!
必須!
他看了一眼楚瑤。
女孩的身上,還穿着那件破爛不堪的粗布麻衣,臉上、手上,雖然因爲吃東西擦拭過,但依舊能看到幹涸的泥垢。
亂糟糟的頭發黏在臉頰上,讓她整個人看起來依舊狼狽。
李長青站起身,走到灶台前。
他沉默地拿起了水瓢,將缸裏不多的清水舀進鍋裏,然後又從牆角抱來幾根珍貴的柴火,塞進了灶膛。
“刺啦——”
火折子亮起,點燃了幹枯的引柴。
火焰升騰,映照着他平靜而堅定的臉。
楚瑤被他的舉動驚動了,她抬起頭,不解地看着李長青。
在這種時候,水和柴火,都是極爲寶貴的。
他要做什麼?
很快,鍋裏的水開始冒出熱氣,屋子裏也升起了一絲暖意。
李長青將熱水一瓢一瓢地舀進一個破舊的木盆裏,然後端到了楚瑤的面前。
“水燒好了。”
他的聲音很平淡,聽不出什麼情緒。
“去梳洗一下吧。”
說着,他找出了一件還算幹淨的舊長衫,遞了過去。
“先換上這個。”
楚瑤愣住了。
她看着眼前那盆冒着熱氣的水,又看了看李長青遞過來的衣服。
一股熱流,從心底涌起,瞬間沖上了眼眶。
從家破人亡,到一路逃難,她已經記不清多久沒有用熱水洗過臉了。
她以爲,自己被收留,最好的結果也就是成爲一個任勞任怨的奴婢,能有口飯吃,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就已經是天大的恩賜。
她從未想過,這個同樣貧窮的男人,會願意爲她浪費寶貴的柴火,燒上一盆熱水。
“我……”
她張了張嘴,喉嚨卻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李長青沒有催促。
他指了指裏間用破布簾隔開的小小空間。
“去吧。”
說完,他便轉過身,背對着她,默默地添着灶膛裏的火。
楚瑤咬着嘴唇,眼淚終究還是沒能忍住,無聲地滑落。
她胡亂地用手背抹去淚水,端起那盆水,拿着衣服,低着頭,快步走進了布簾後面。
水汽氤氳。
溫暖的熱水拂過肌膚,帶走了連日來的污垢與疲憊。
也仿佛洗去了她心中一部分的恐懼與不安。
不知過了多久。
布簾後,傳來了窸窸窣窣的穿衣聲。
片刻後,一只素白的手,輕輕掀開了布簾。
楚瑤,走了出來。
李長青聽到動靜,下意識地回頭看去。
只一眼,他的呼吸,便微微一滯。
眼前的女孩,與之前那個灰頭土臉的難民,判若兩人。
洗去了所有的污垢,她露出了原本的容顏。
那是一張無可挑剔的瓜子臉,肌膚光潔細膩,在昏黃的燈光下,泛着一層象牙般溫潤的光澤。
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朱。
一雙杏眼,清澈得如同山間的溪水,此刻正帶着幾分怯生生的神情,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像是受驚的蝶翼。
溼漉漉的長發被她簡單地束在腦後,有幾縷調皮的發絲貼在臉頰和修長的脖頸上,更添了幾分楚楚動人的風情。
她身上穿着李長青那件寬大的舊長衫。
衣服對她來說太大了,鬆鬆垮垮地罩在身上,領口微微敞開,露出了精致的鎖骨和一小片白皙的肌膚。
可這非但沒有顯得滑稽,反而勾勒出一種別樣的誘惑。
寬大的衣擺下,是她筆直而修長的雙腿。
盡管衣衫遮掩,但依舊能從那隱約的輪廓中,窺見其驚心動魄的曲線。
她就那樣站在那裏,雙手緊張地絞着衣角,像是一朵剛剛出水的芙蓉,清麗絕俗,不染纖塵。
李長青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承認,他被驚豔到了。
饒是他見慣了現代社會各種美顏濾鏡下的美女,也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女孩,是純粹的、不加任何修飾的天然之美。
這哪裏是什麼賠錢貨。
這分明是一個遺落在民間的絕世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