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這病要費不少銀子,光請個大夫坐船過來出診費都要兩百文。”大兒子鄭長安說起都覺得肉疼。
二兒子鄭長明一口接上,“可不是,而且別人都說您這病沒治了。要我說,您就在家熬熬,別費那些錢了。”
許穗一口氣憋在心裏差點喘不過氣來,“我……這些年都是我辛苦賺錢……”
鄭長安不耐煩地說:“所以啊,你辛苦賺的錢就該給我們子孫用,你這病就是填不滿的窟窿。”
外頭走進來一個女子,許穗看見她之後心裏有了期待。
誰料,鄭長禾滿臉煩躁,“不是還沒死嗎?死了再給我遞信,四水出海了,我家裏還一大堆事兒!”
許穗掙扎着起來伸手去拉鄭長禾,鄭長禾趕緊後退,“幹什麼,我可沒錢給你治病!”
沒料到鄭長禾會躲,許穗一下子栽倒在床下,嚇得兩個兒媳婦驚呼一聲。
許穗腦袋撞在地上,疼的她眼前一片黑。
“你……你們爹呢?”
何珠女翻了個白眼,“您都這樣了,爹肯定要爲自己打算。陳嬸子可是帶着男方家底回村來的,這都快二十年了一直等着爹,今兒她差點暈倒,爹照顧她去了。”
許穗躺在地上,身邊都是至親骨肉,但沒有一個人將她扶到床上。
她喘着粗氣,越來越急促,最後一口氣沒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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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這是咋了?”年輕的身影湊近。
何珠女搖頭,“大概是昨兒下海上來遭了風寒,我去給熬點草藥水。”
許穗緩緩睜開眼睛,就看見抱着孩子的何珠女。
她懷裏的赫然是才一歲的鄭小貝。
許穗眨眨眼,莫不是摔壞了腦袋?
正想着,鄭長明就進來了,“娘,陳芳蘭嬸子帶着兒子回來了,說是男人出海死了。”
“誒,娘你咋了?”
許穗攥緊手,陳芳蘭帶着兒子回來了?
她……她莫不是回到了二十年前?
她抬起手在臉上摸了摸,沒有鬆弛的褶皺,她……她回到了三十六歲!
心裏激動難言,許穗想起陳芳蘭回來這天她確實是發起了高熱,舍不得浪費銀子就這麼熬了過去,也是後來身子一天天垮下去的根源。
她看向站在床邊跟木頭樁子一樣的兒子媳婦,氣不打一處來,“杵在這幹什麼,不知道去請大夫嗎?”
鄭長安愣了一下,“娘,可你一向不都是喝點草藥水熬過去嗎?”
許穗抓起旁邊的枕頭就砸過去,“我辛辛苦苦下海撈的東西賺錢,病了還不配叫大夫?”
“你有能耐你自己下海,老娘的錢想怎麼用就怎麼用!”
鄭長安被砸了個滿懷,抱着枕頭有些懵。
“還不趕緊滾去縣裏叫大夫?”見他還站着,許穗拍了下床。
鄭長安忙不迭出去了,鄭長明撓撓頭,“娘,你火氣咋這麼大?”
許穗冷笑,“看到你們這些爛泥扶不上牆的蠢貨誰不生氣?鄭安順去哪兒了?”
被罵了鄭長明有些不爽,“我咋了你罵我?”
“我罵不得你?我賺錢把你養大給你娶媳婦,我全錯了,來,你罵我來,你來罵我!”
鄭長明脖子一縮,嘟囔道:“真是瘋了,一點兒不比芳蘭嬸子溫柔。”
許穗偏頭,“你當我耳聾?那你去認陳芳蘭當娘,從此以後休想再用我一文錢!滾出去!”
楊秀兒拽了鄭長明一把,朝許穗討好一笑,“娘,長明瞎說的,您別放在心上。”
許穗擺手,“滾,滾出去。”
楊秀兒笑意一僵,拉着鄭長明出去,嘴裏罵着“瘋子”。
何珠女訥訥不敢言,許穗問她:“鄭安順去哪兒了?”
何珠女搖頭,鄭小虎從外頭跑進來,“奶奶,爺爺他在幫那個奶奶提行李。”
何珠女聽了心一顫,生怕自己也被許穗罵了。
許穗冷笑一聲,朝鄭小虎招招手,“你去問問陳家的男人是不是死絕了,要鄭安順在那獻殷勤。還有,你說他要是想和陳芳蘭再續前緣,我成全他。”
鄭小虎才三歲,將許穗的話翻來覆去重復了幾遍,念順了才跑出去。
他怕自己個兒忘了,一邊跑一邊喊:“鄭安順,奶奶問你陳家的男人是不是啥絕了,要你在那獻……獻,啊我忘了,你要是想和陳芳蘭再什麼,她成全你。”
即便是鄭小虎話沒捋順,旁人也能聽明白他話裏的意思。
一時間,不少人都看着手裏提着包袱的鄭安順。
鄭安順臉一下子紅了,一旁的陳芳蘭含淚道:“安順哥,是我逾矩了,你給我吧我自己拿,免得許穗跟你生了隔閡。”
反正都丟臉了,鄭安順硬着頭皮把包袱給陳芳蘭提進屋,“你別往心裏去,許穗就是個潑婦。”
陳芳蘭點頭,“我知道,安順哥謝謝你。你快回去吧,以後還是少來,免得我連累了你。”
看着她脆弱的樣子,鄭安順就涌出憐惜。
他咬牙往回走,倒要問問許穗是什麼意思。
早在鄭小虎邊跑邊喊的時候,何珠女就借要給鄭小貝換尿布的話出去了。
天爺,她婆婆怎麼突然變成這樣了。
鄭小虎前腳跑回來,後腳鄭安順就回來了。
他黑沉着臉,“許穗,你是什麼意思?你不知道芳蘭喪夫,我只是去幫……”
話音在看到躺在床上的許穗後止住,“你這是咋了?”
許穗看着他仍算俊朗的臉,暗想自己當年真是瞎了眼,分明她娘勸過的,鄭安順和陳芳蘭青梅竹馬,要不是陳家逼着陳芳蘭嫁去別的村澳,二人一定會成婚的。
可她不信,覺得自己一身好水性,一定會把家裏過得紅紅火火的。
一年有一大半的時間都泡在水下,家裏倒是有了閒錢,可兒孫不孝,丈夫不體諒,最後落得個淒慘而死的下場。
她一想到這些,就恨,就怨。
她眼裏劃過譏諷,“我發高熱,你兒子們不給我請大夫,你去幫舊情人,我真是倒了八輩子黴嫁進你們鄭家,生出三個棒槌。”
鄭安順本來有些尷尬,聽許穗這麼說又有些惱火,“我又不知道你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