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惠理，元旦的班還是你來值。”
張念媛拿着筆不輕不重地點在我的桌上，沒等我開口就收回了手。
我剛完成一台手術，疲憊地掀了下眼皮。
“我連續值班快一年了，元旦還是我值班？”
她似乎沒想到我會吭聲，抱住雙臂轉身。
“你是副院長的妻子，身先士卒不是理所應當？”
“再說了，患者信任你，你多積攢經驗對未來也有好處。”
整個急診科聽着她冠冕堂皇的話，沒人出聲。
我閉上眼。
從手忙腳亂的規培生，到現在急診科的台柱子，我付出了無數個日夜的努力。
可晉升請求被屢屢駁回，醫院表彰更看不到名字。
大部分原因，就是因爲這個“副院長妻子”的頭銜。
“好，我值班。”
張念媛滿意點頭，喝了口保溫杯裏的茶水。
“但是主任，這樣真的好嗎？”
......
嘈雜的急診科像是被按下靜音鍵。
就連剛剛送到的患者都察覺不對，緊張地問身邊的護士。
“這是咋了？我的傷很嚴重嗎？”
沒等她開口，張念媛“呸”地一聲吐了口茶渣。
“惠理，你這是有情緒了？”
“沒有。”我又戴上口罩，“還有台手術，先過去了。”
剛走出科室，身後壓抑的分貝瞬間炸開了。
同事怪異的目光射到我背上，幾乎能用皮膚感受到。
走到拐角處，身後傳來響亮的砸杯聲。
張念媛的臉色應該相當難看。
進了手術室，我收回思緒，輕車熟路地又完成一台手術。
一出門，就看到江枉。
“聽程主任說，你對值班安排不太滿意？”
我沉默着洗手，沒搭理他。
江枉皺了皺眉，接着開口。
“醫院有醫院的安排，反正我們元旦也沒什麼要緊事，你別鬧情緒。”
“等你元旦值班結束，我再帶你回趟老家。”
聽到“老家”，我消毒的動作一頓。
“你現在跟我說話，不叫老婆，連許醫生也不喊了。”
他愣了一下，還想說些什麼，我卻自顧自邁開腿。
身爲我的丈夫，他明知我受到針對，卻一句話都不肯爲我說。
所有人元旦回家團圓跨年，我卻要等元旦值班結束，只能在工作之餘回趟老家。
他還真是會補償我。
推開科室門，大部分患者都已經轉送到別的科室了。
手下的規培生猶猶豫豫上前，“許醫生，你元旦真要一個人值班啊？”
“聽醫院安排。”
他撓了撓頭，有些氣憤。
“憑什麼啊，你全勤多少天了，元旦還得加班。”
“就連我們規培生都有半天假！”
我摩擦着手裏的水杯。
規培生在醫院受苦受累，甚至付費上班，向來待遇最差。
我這個醫生居然都淪落到他們同情了。
入職到現在，滿打滿算七年時間。
在急診科，每日手術平均達到四十台。
醫術、醫品，掛滿三面牆的錦旗會爲我說話。
可卻連一天的元旦假期都不配。
“惠理，你跟你老公打個招呼不就好了，副院長說話多好使。”
是護士長劉敏，整天在張念媛後頭拍馬屁的人。
她打量着牆上的錦旗，語氣發酸。
“但是吧，你平時靠着他的名號拿了不少手術，後門也不能一直走。”
“這元旦值班，就當給外人演演戲。”
我握杯的手攥緊了幾分。
走後門。
他們把我的努力，我的醫術，我受到的信任全歸功於江枉。
黃昏的餘光透過窗戶打在臉上。
顯得我的表情越發晦暗。
臨近下班，科室門又被敲響了。
不是患者，是後勤部的小王。
“醫院給大家發元旦福利啦！人人都有！”
他笑着拉着紙箱進來，裏面裝着一堆精致的糕點。
同事們一窩蜂涌了上去，開心地討論自己拿到的口味。
我正要上前，小王的笑容僵住了。
“那個，許醫生，上面說這些東西都是送給家屬的。”
“元旦不回去的，就不發放了。”
幾個規培生剛悻悻放下糕點，就聽到小王說。
“規培生有的呀，半天假期，回家團圓一下。”
只是看向我的時候，聲音又弱了下去。
“在醫院值班的也有福利，元旦這天，食堂免費。”
我深吸口氣，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七年來，我對張念媛這種無處不在的針對，甚至有些習以爲常了。
坐在桌前，我翻開醫院過去幾年的年度總結。
元旦這三天，往往是患者高峰期。
煙花爆竹炸傷、食物中毒、交通事故......
也不知道他們是太信任我，還是太想折磨我，放心地讓我一個人坐鎮醫急診科。
我笑了一下，一個人坐上回家的公交。
路上我看到了江枉，卻沒有跟他一起回家的打算。
公交車緩緩行駛，路過馬路對面另一家醫院。
我眼前一亮。
看病，也不是只有一個選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