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陷入模糊狀態,謝執意猛地睜開眼。
視線裏一片模糊的灰白,像是蒙着一層薄薄的霧,怎麼揉也散不去。
耳邊是死寂般的安靜,連自己的呼吸聲都顯得格外突兀。
呼哧、呼哧,在空曠的空間裏來回撞着,又輕輕彈回來。
他動了動手指。
指尖觸到的地面光滑而冰涼,像是某種打磨過的石材,卻又帶着一絲說不出的粗糙質感——不是砂紙那種硌手的粗,而是細到幾乎察覺不到的顆粒感,像是在大理石上撒了一層極細的灰塵,輕輕一抹就會散開。
指尖剛放上去沒多久,就被那股涼意浸得發麻。
順着指腹往上竄,一直傳到手腕。
緩緩地,他撐着地面坐起身。
腦袋裏傳來一陣輕微的暈眩,眼前瞬間發黑,耳邊還嗡嗡作響,像是有無數只小蟲子在飛。
他趕緊閉上眼,等了十幾秒,再睜開時,視線才勉強清晰了些。
這暈眩感像是剛從一場漫長的噩夢中掙脫,渾身都透着一股說不出的疲憊。
他下意識地抬起手摸向自己的額頭。
指尖觸到的皮膚光滑平整,沒有傷口,也沒有腫塊,只有一層薄薄的冷汗,涼絲絲的。
接着,他又依次檢查了胳膊、腿和軀幹。
捏了捏手臂的肌肉,硬邦邦的,帶着點僵硬的酸痛;活動了一下關節,肩膀和膝蓋處發出輕微的“咔咔”聲,像是很久沒動過一樣。
除了這些,身上竟沒有一處受傷。
“沒有受傷……”謝執意低聲自語。
聲音幹澀沙啞,像是很久沒說過話。
這句話在空曠的空間裏輕輕回蕩,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茫然,還有一絲藏不住的恐懼。
他回頭看了看身後的路,和前方一樣,都是那條望不到頭的黑白走廊,沒有任何區別,仿佛他從一開始就站在原地。
“這裏是哪裏?”謝執意皺緊眉頭,抬起頭看向四周。
映入眼簾的是一條漫長的走廊,走廊一眼望不到盡頭,兩側的牆壁筆直地延伸向遠方,將空間切割成一道狹窄的通道。
讓他感到詭異的是,走廊的左右兩側呈現出截然不同的色彩——左邊的牆壁、地面乃至上方的天花板,都是純粹的白色,白得沒有一絲雜質,像是被厚厚的雪覆蓋了一般,還反射着微弱的光,讓這邊顯得亮堂些;而右邊則是深沉的黑色,黑得濃稠,仿佛能將光線都吞噬進去,站在中間往右邊看,只能看到一片漆黑,連牆壁的輪廓都快分不清。
黑白兩色在走廊正中間形成一條清晰的分界線。
沒有任何過渡,也沒有其他顏色的點綴,就像用尺子畫出來的一樣整齊。
他試探着把腳踩在分界線上,左腳踩着白色的地面,右腳踩着黑色的地面。
能明顯感覺到兩邊的溫度差異:左邊的地面雖然涼,但還能忍受;右邊的地面卻涼得刺骨,像是踩在冰面上,寒氣順着鞋底往上鑽。
就在謝執意試圖理清思緒,回憶更多細節時。
“啊!”
一陣突如其來的劇痛猛地攫住了他的頭部。
像是有無數根鋼針在同時扎進他的太陽穴,又像是有人用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大腦,伴隨着清晰的裂骨般的痛感,仿佛他的頭骨隨時都會裂開。
謝執意疼得渾身一顫。
身體不受控制地蜷縮起來,膝蓋頂在胸口,雙手拼命地捂住自己的腦袋,指節因爲用力而泛白,甚至有些發麻。
他張大嘴巴,想要呼喊,卻只能發出斷斷續續的痛苦呻吟,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額頭上瞬間滲出了細密的冷汗,順着臉頰滑落,滴在白色的地面上,留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慢慢暈開,又很快被地面的涼意吸得無影無蹤。
他能感覺到冷汗順着脖子往下流。
浸溼了後背的衣服,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刺骨的冰涼。
疼痛越來越劇烈,眼前的黑白世界開始旋轉、模糊,最後變成一片混沌的灰。
他忍不住用額頭抵着地面,冰涼的觸感稍微緩解了一點疼痛,但那鑽心的疼依舊沒有減弱,像是要把他的意識徹底撕碎。
不知過了多久,疼痛感才漸漸減弱。
如同退潮般慢慢消退。
謝執意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胸口劇烈起伏,像是剛跑完一場長跑。
額頭上的冷汗已經浸溼了他的頭發,一縷縷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冰涼的觸感。
他緩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恢復了一些力氣,試探着鬆開捂着頭的手。
雖然頭部還有些隱隱作痛,像是有根弦在輕輕拉扯,但那種撕心裂肺的劇痛總算過去了。
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
喉嚨發緊,口幹舌燥得厲害,想喝點水,卻連一滴水都找不到。
他撐着地面,慢慢站起身,腿還有些發軟,晃了晃才站穩。
他環顧四周,走廊依舊是那樣的黑白分明,空曠得沒有任何東西,沒有門窗,沒有裝飾,甚至連一絲灰塵都看不見。
他不知道這條走廊通向哪裏,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裏,但他明白,坐以待斃絕不是辦法,待在這裏只會被恐懼吞噬。
“只能往前走了。”謝執意深吸一口氣。
壓下心中的不安和恐懼,邁開腳步,朝着走廊的最深處走去。
他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裏響起,“嗒、嗒、嗒”,聲音不斷地回蕩,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回來,帶着層層疊疊的回聲,顯得格外清晰,也讓這死寂的環境多了一絲微弱的生氣。
走廊似乎沒有盡頭。
謝執意一直往前走,腳下的黑白分界線像是永遠都走不完。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覺得雙腿越來越沉重,像是灌了鉛一樣,每抬一步都要花很大的力氣。
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胸口微微發悶,汗水順着臉頰、脊梁骨往下流,把衣服都浸溼了,貼在身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他偶爾會停下來。
靠在左邊的白色牆壁上休息一會兒,牆壁的涼意透過衣服傳過來,能稍微緩解一下疲憊。
他抬頭看向遠方,可走廊的盡頭依舊是一片模糊的灰白,看不到任何變化。
他開始有些懷疑,這條走廊是不是根本就沒有盡頭,自己是不是一直在做無用功。
但每次這個念頭冒出來,他都會搖搖頭,把它壓下去——他沒有別的選擇,只能繼續往前走。
約莫三十分鍾後,謝執意的頭疼徹底消失了。
精神也恢復了一些。
就在這時,他眼睛一亮,看到前方不遠處出現了一點微弱的光點。
光點在黑白走廊的盡頭閃爍着,像是黑暗中的希望,又像是大海裏的燈塔。
謝執意心中一喜。
瞬間來了力氣,加快了腳步,朝着光點的方向走去。
隨着距離越來越近,那光點越來越亮,他看清了,那光點是一扇門散發出來的。
門就嵌在走廊盡頭的牆壁上,門的顏色也是黑白相間的,左邊是白,右邊是黑,和走廊的風格融爲一體,不仔細看幾乎發現不了。
走到門前,謝執意停下腳步。
心中有些猶豫。
他不知道門後是什麼,會不會有危險,但一想到身後那條無邊無際的走廊,他又鼓起了勇氣。
他伸出手,輕輕敲了敲門。
“咚咚咚”,敲門聲在走廊裏回蕩,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他又敲了幾次,力度稍微重了些,門後依舊一片寂靜,連一點動靜都沒有。
“有人嗎?”謝執意開口喊道。
聲音在空曠的空間裏傳播開來,漸漸消散在空氣中,還是沒有任何人回答。
思考了片刻,謝執意咬了咬牙。
握住門把手,輕輕一推。
門沒有鎖,隨着他的動作,緩緩地打開了,發出“吱呀”的輕微聲響,那聲音在寂靜的環境裏顯得格外突兀。
門後的景象讓謝執意有些意外。
這間屋子和外面的走廊一樣,只有黑白兩種顏色,沒有窗戶,牆壁、地面、屋頂都是純粹的黑白交織,左邊白,右邊黑,和走廊無縫銜接,營造出一種壓抑而詭異的氛圍。
但與走廊不同的是,屋子裏並非空無一物。
牆壁上掛滿了各種各樣的照片。
這些照片大小不一,錯落有致地排列着,沒有任何規律。
謝執意走近牆壁,仔細觀察,發現這些照片都是黑白的,邊緣大多泛黃、殘缺,有的角卷了起來,有的地方還有深色的污漬,像是被水浸泡過,又或者是沾染了什麼東西。
照片的內容大多與象棋和生活有關。
有的照片上是兩個棋手在對弈,棋盤擺放在桌子中央,棋子清晰可見,兩人眉頭緊鎖,神情專注;有的照片是一個年輕人在院子裏下棋,身邊放着一盆曇花,花瓣潔白,開得正盛,年輕人臉上帶着笑容,看起來意氣風發;還有的照片是頒獎典禮的場景,一個穿着西裝的人站在領獎台上,手裏捧着獎杯,台下有很多人在鼓掌。
每張照片裏幾乎都能看到那盆白色的曇花,要麼擺在桌邊,要麼放在牆角,潔白的花瓣在黑白照片裏格外顯眼。
屋子的中央擺放着一張桌子。
桌子是黑色的,表面光滑如鏡,能隱約映出謝執意的影子。
謝執意走到桌子前,目光立刻被桌上的東西吸引住了。
桌子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獎杯,這些獎杯大小不一,造型各異,有的是金屬材質,表面鍍着一層銀色的光澤,看起來沉甸甸的;有的是水晶材質,在微弱的光線下折射出淡淡的光芒,晶瑩剔透。
所有的獎杯都被打掃得一塵不染,沒有絲毫灰塵,與牆上那些殘缺、陳舊的照片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謝執意伸出手,輕輕碰了碰其中一個金屬獎杯。
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帶着金屬特有的堅硬。
獎杯上刻着一行小字,他湊近一看,上面寫着“世界象棋錦標賽冠軍”。
接着,他又看了看其他的獎杯,發現這些獎杯無一例外,都是國際象棋領域的頂級榮譽,有“國際象棋大師賽冠軍”“全球象棋邀請賽金獎”“洲際象棋聯賽總冠軍”等等,每一個都象征着象棋界的最高成就。
“這些全都是各種國際榮譽象棋獎杯。”謝執意緩緩開口。
語氣中帶着一絲驚嘆。
他從小就對象棋有着濃厚的興趣,從記事起就跟着爺爺在街邊下棋,後來又專門拜師學藝,夢想着有一天能夠站在國際賽場的領獎台上,捧起這些象征着最高榮譽的獎杯。
爲了這個夢想,他付出了很多,每天天不亮就起來練棋,深夜還在研究棋局,參加過很多比賽,有贏有輸,但從未放棄過。
此刻,這些他夢寐以求的獎杯就擺在自己眼前,觸手可及,這讓他心中泛起一陣激動,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拿起一個仔細看看。
就在這時,謝執意的目光落在了桌子的一角。
那裏擺放着一副國際象棋。
他好奇地走過去,仔細觀察起來。
棋盤是黑白相間的,和走廊、屋子的風格一致,棋子整齊地擺放在棋盤兩側,黑色的棋子在棋盤的一側,白色的棋子在另一側,排列得整整齊齊,像是隨時準備開始一場對弈。
但他很快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他逐一數了數白棋的棋子。
兵、馬、象、車、後,一應俱全,唯獨少了一個“王”棋;而黑棋的陣營裏,同樣數了一遍,其他棋子都在,卻少了一個“後”棋。
“奇怪,怎麼會少了兩個棋子?”謝執意皺了皺眉。
心中有些疑惑。
王和後是國際象棋裏最核心的棋子,王是勝負的關鍵,後是威力最大的棋子,少了它們,這盤棋根本就無法進行。
他在桌子上找了找,想看看是不是不小心掉在了桌上,可桌子表面光滑,一目了然,根本沒有其他棋子的影子。
但他並沒有過多理會。
畢竟眼前這些琳琅滿目的獎杯更讓他在意。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獎杯上,一邊看,一邊在腦海中想象着自己未來站在領獎台上的場景:穿着筆挺的西裝,接過獎杯,台下掌聲雷動,爺爺站在人群中,爲他驕傲地鼓掌。
想到這裏,他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喜歡這些獎杯嗎?”
一個蒼老而沙啞的聲音突然在謝執意的身後響起。
聲音低沉緩慢,像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還帶着一絲雜音,像是生鏽的鐵片在摩擦,帶着歲月的滄桑感。
謝執意的身體猛地一僵。
渾身的汗毛瞬間豎了起來。
他沒有想到屋子裏竟然還有其他人,而且對方離自己這麼近,自己竟然一點察覺都沒有。
他沒有立刻回頭,而是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驚訝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淡淡地說道:“這些獎杯我確實喜歡,但我謝執意也會憑借自己的實力得到這些的。”
他的語氣堅定,帶着一股不服輸的韌勁,這是他這麼多年下棋養成的性格,越是遇到強者,越是不肯低頭。
說完,謝執意緩緩轉過身。
看向聲音的源頭。
當他看清對方的模樣時,卻着實被嚇了一跳,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心髒“砰砰”地狂跳起來。
站在他身後的是一位老人。
老人的身形十分消瘦,仿佛一陣風就能將他吹倒。
他的面色枯槁,皮膚鬆弛,布滿了深深的皺紋,像是幹枯的樹皮,一道道溝壑縱橫,記錄着歲月的痕跡。
頭發和胡須都是雪白的,長長的胡須垂到胸前,有些雜亂,卻透着一股威嚴。
從他的外貌來看,約莫已經有百歲高齡了。
老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長袍。
長袍拖在地上,與周圍的黑色環境融爲一體,不仔細看幾乎分不清衣服和地面的界限。
他的手中拄着一根拐杖,拐杖是深色的木質材料,看起來很沉重,頂端雕刻着復雜的花紋,像是某種棋局的圖案。
老人的目光落在謝執意身上。
眼神渾濁卻又帶着一絲難以捉摸的深意,像是能看透他的心思。
他緩緩地朝着謝執意走過來,每走一步,拐杖都會在地面上敲一下,發出“篤、篤、篤”的聲響,節奏緩慢而沉穩,在寂靜的屋子裏顯得格外清晰,像是在敲擊謝執意的心跳,每一聲都讓他心裏一沉。
走到謝執意面前,老人停下腳步。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裏有審視,有惋惜,還有一絲謝執意看不懂的復雜情緒。
過了好一會兒,老人才緩緩地說道:“我不希望你能做到。”
他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謝執意愣住了。
他不明白老人爲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這些獎杯是象棋選手的最高榮譽,每個人都爲之奮鬥不已,老人既然擁有這麼多獎杯,按理說應該更能理解這份追求才對,爲什麼會反對自己?
“爲什麼?”謝執意皺緊眉頭。
剛想開口詢問老人原因,想要弄清楚這背後到底隱藏着什麼秘密,爲什麼自己會出現在這裏,爲什麼這個屋子全是黑白兩色,爲什麼棋盤會少了王和後。
可就在這時,老人突然抬起了手中的拐杖。
沒有任何預兆,猛地朝着謝執意的腦袋敲了下去。
拐杖帶着風聲,速度快得讓謝執意根本來不及反應,他甚至能看到拐杖頂端的花紋在眼前放大。
“砰!”一聲沉悶的聲響。
拐杖狠狠地砸在了謝執意的額頭上。
劇烈的疼痛瞬間傳遍了他的全身,比之前那陣裂骨般的疼痛還要強烈數倍,像是有一把錘子在狠狠砸他的頭。
謝執意能清晰地感覺到,額頭處傳來一陣溫熱的觸感,鮮血順着額頭流了下來,遮住了他的視線,眼前的一切都變成了模糊的紅色。
他捂着出血的腦袋。
身體晃了晃,意識迅速模糊,耳邊似乎還能聽到老人那沙啞的聲音,可他已經聽不清老人在說什麼了,只覺得聲音越來越遠,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
他想站穩,可雙腿已經不聽使喚,渾身的力氣都在快速流失。
最終,他再也支撐不住。
眼前一黑,身體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昏死過去,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屋子裏又恢復了寂靜。
只剩下老人枯槁的身影,靜靜地站在那裏,目光落在謝執意倒下的身體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