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深秋,鹹陽宮校場四周的梧桐已開始泛黃落葉。風卷起沙塵,帶着一絲蕭瑟。剛從北地邊關風塵仆仆趕回的蒙恬,甚至來不及換下那身沾染着塞外風霜的戎裝,便在校場邊攔住了正在巡視宮衛操練的江辰。
這位威震匈奴的大秦宿將,眉宇間鎖着一股化不開的沉鬱,古銅色的臉龐上帶着明顯的疲憊。他屏退了左右,對着江辰,聲音低沉卻難掩焦灼:
“江中郎,你是有大本事的人!俺老蒙今日拉下臉來求你一策!”他指着校場上正在練習弩射的宮衛,“你瞧這秦弩,力道是足,三十步內能穿重甲,可一旦過了五十步,箭矢飄忽,十箭能中三四便是精銳!北邊那些匈奴崽子,騎術精良,來去如風,從不與我正面結陣,專在百步外遊弋放箭!我軍弩箭射不準,追不上,只能被動挨打!邊軍兒郎的傷亡……太大了!”
他說着,拳頭緊緊攥起,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每一次看到那些年輕的面孔倒在胡騎的冷箭下,俺這心裏……就跟刀絞一樣!’ 作爲主帥,他不僅要贏得戰爭,更要爲麾下將士的性命負責。弩箭精度的問題,已成爲困擾邊軍、造成不必要傷亡的一大頑疾。
江辰看着蒙恬眼中那份屬於軍人的沉重與痛惜,心中肅然。他示意蒙恬稍安,引其來到校場旁一處供休息的涼亭。‘弩箭精度……這是古代遠程武器的核心難題。現代瞄準具的原理或許可以簡化應用。’
江辰取來炭筆和一塊稍大的木板,略一思忖,便開始在上面勾勒。他先畫了一個標準的秦弩輪廓,然後在弩臂靠近望山(弩的簡易照門)的前端,添加了一個小巧的附件——一個由兩根細竹片構成一定夾角形成的“V”形缺口,他稱之爲“照門”,又在弩臂最前端,畫了一個豎立的細小準星。最後,他用線條將眼睛、照門缺口、準星、目標連接起來。
“蒙將軍請看,”江辰將木板推向蒙恬,“此物可稱爲‘簡易瞄準器’。用竹筒剖開打磨做鏡筒恐工藝不達,但可取其意。用堅韌細線或薄竹片,在弩臂前端固定此‘準星’,在望山處設此‘照門’。”他指着那條虛擬的連線,“使用時,射手只需用眼同時看準‘照門’缺口、‘準星’尖端,使其與目標重合,便是最佳發射時機。此乃‘三點一線’之理,可極大減少因射手個人感覺差異導致的瞄準偏差,依我估算,熟練後命中率提升八成亦非不可能。”
蒙恬拿着木板,濃眉緊鎖,盯着那個由線條構成的奇怪圖案,尤其是那個“V”形照門和那個突出的準星,看了半晌,抬起頭,滿臉的匪夷所思:
“江中郎,你畫的這……這‘三角形’(他指着V形照門)是啥玩意兒?還有這跟棍子(指着準星)?這看起來……咋有點像楚地那些巫師跳大神時畫的‘巫符’?這玩意兒……真能幫俺射準箭?”
江辰聞言,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巫符?!我這基於光學和彈道學的簡易瞄準具,居然被當成跳大神的符咒?’ 他內心哭笑不得,但也理解蒙恬的困惑,這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範疇。
他二話不說,拉起蒙恬走到一個弩靶前,取過一把制式秦弩。他沒用自己畫的瞄準器,而是直接用手比劃着講解:“蒙將軍,您射箭時,是否要看箭簇的尖端,對準目標?”
蒙恬點頭:“這是自然!”
“這就對了!”江辰趁熱打鐵,“‘三點一線’就是這個道理的延伸!您把箭簇尖端想象成我畫的這個‘準星’,把您的眼睛和箭尾的某個點想象成‘照門’,當它們和靶心連成一條直線時,是不是就比單靠感覺瞄更準?”
他一邊說,一邊讓蒙恬親自持弩,引導他體會“眼睛-望山-箭簇-目標”這條虛擬的瞄準基線。
蒙恬將信將疑地按照江辰的指引,眯起一只眼,努力將那無形的“線”與靶心對齊,然後扣動弩機。
“嗖——嘭!”
弩箭離弦,穩穩地扎在了靶心偏左下一點的位置,比他自己平時感覺瞄準的落點集中了很多!
“咦?!”蒙恬猛地睜開眼,看着那兀自顫動的箭尾,又看看手中的弩,再看看江辰,銅鈴大的眼睛裏充滿了震驚和不可思議。“好像……好像真能看到那條‘線’了!這東西……神了!” 他雖然還沒完全理解那“三角形”和“棍子”的具體作用,但“三點一線”這個直觀的概念和剛才的實踐,讓他瞬間明白了這“瞄準器”的巨大潛力!
李斯坐在堆滿竹簡的書案後,聽着門下掾吏的匯報,內容正是關於蒙恬回鹹陽後,立刻去見了江辰,二人在校場涼亭密談許久,似乎還在木板上寫寫畫畫。
“蒙恬……江辰……”李斯放下手中的筆,眼神銳利。‘一爲邊軍統帥,一爲陛下新晉寵臣,又剛剛獻策安頓了流民,深得太子賞識。這兩人若走得太近……’
他想起那日宮門前扶蘇對江辰的贊賞,一股強烈的危機感再次襲來。‘軍權、奇技、再加上可能的太子支持……此子羽翼漸豐,絕不可再放任下去!’
他沉吟片刻,對掾吏吩咐道:“去,查清楚他們談論了什麼。還有,那個江辰的‘屯墾策’推行如何?那些退役老兵擔任的‘屯長’,可都安分?仔細核查他們的履歷,看看其中是否……有可供彈劾之處。”他習慣於從律法和制度的層面尋找對手的破綻,如同最精密的法官,審視着每一個可能存在的違規點。
趙高自然也收到了消息。當他聽到眼線回報,說江辰給蒙恬看了一種畫着“奇怪三角形”和“棍子”的圖,還提到了能提升弩箭命中率八成時,他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譏誚又凝重的神色。
‘三角形?棍子?提升命中八成?’ 他回想起親信報告的江辰“徒手斃敵如妖術”,以及那精準判斷烏頭毒的“未卜先知”。‘莫非……此子真懂得某種驅使鬼神、加持兵刃的邪法?那‘三角形’莫非是某種召喚‘兵主’或‘箭神’的契約符印?’
這個想法讓他自己都感到一絲寒意。如果江辰真能憑空讓弩箭射得更準,那與傳說中的方士煉器、巫祝祈福有何區別?甚至更可怕!‘此事……需得盡快稟報陛下!即便不能立刻治罪,也要在陛下心中種下懷疑的種子——此子所用,非是正道,恐是妖術惑衆,久之必生禍端!’ 他決定,要在合適的時機,用最不經意的方式,將“巫符”、“妖器”之類的字眼,傳到嬴政的耳朵裏。
蒙恬爲邊軍傷亡痛心,獲得了江辰基於科學原理的簡易瞄準方案,雖初時誤會爲“巫符”,但實踐後看到了軍事技術革新的巨大希望;江辰再次憑借知識庫解決實際問題,進一步拉近了與軍方實權人物的關系;李斯感受到威脅,開始從行政和法律層面尋找打擊江辰的突破口;趙高則繼續其詭譎的路線,試圖將江辰的技術成果妖魔化,從另一個角度進行中傷。
校場上的秋風,卷動着落葉,也悄然傳遞着技術革新即將帶來的變革氣息,以及隨之而來的、更加復雜的權力博弈與理念沖突。那看似簡單的“三點一線”,注定將在秦帝國的軍事史上,劃下不平凡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