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州這地方的梅雨天,真是夠夠的。空氣又溼又黏,糊在皮膚上,悶得人喘不過氣,整座城市都像被罩在一個灰蒙蒙的大罩子裏。
下午四點,天再也憋不住了,雨點子跟撒豆子似的噼裏啪啦往下砸,沒一會兒工夫,馬路就成了小河。陸明縮在創科大廈門口,手裏好像還留着剛才填表那種劣質紙張的糙勁兒。畢業仨月,面試了十三回,回回沒戲。
“我們想要有三年以上項目經驗的應屆生。”坐對面的男人推了推眼鏡,那眼神裏的瞧不起,跟針一樣扎人:“你這簡歷,太簡單了。試用期沒工資,轉正也就按最低標準來。能幹就幹,不能幹就出去!”
陸明當時拳頭攥得死緊,指甲都快掐進肉裏了。辛辛苦苦念那麼多年書,到頭來連個工作都找不着,還得受這種氣。他到底還是把火壓了下去,擠出一句“謝謝”,扭頭就走。
雨下得正猛,路口的積水眨眼就沒過了腳脖子。他沒帶傘,包裏除了幾份皺巴巴的簡歷,就一本專業書。抬頭看了看天,雨水順着臉往下流,也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別的什麼。
地鐵口擠滿了躲雨的人,出租車和網約車的價錢翻着跟頭往上漲,根本不是他這種兜比臉幹淨的人能想的。他咬了咬牙,把包往頭上一頂,硬着頭皮沖進了雨裏。
住的那個城中村離這三公裏,平時走走也就四十分鍾。可今天這雨實在太大了,沒走多遠,渾身上下就沒一塊幹的地方,冷得人直打哆嗦。“這破天氣,破工作……”他一邊罵,一邊眯着眼在雨裏找,盼着能有個地方讓他躲躲。
也就在這時候,他瞧見前頭雨幕裏露出一片灰禿禿、爛兮兮的樓架子——是望河新村那片爛尾樓。
剛來租房子那會兒,房東大爺就跟他念叨過:小子,離那兒遠點兒。聽說早幾年開發商強拆,弄出了人命,後來這項目就黃了,邪乎得很。附近的人都傳,晚上能聽見裏頭有哭聲,怪瘮人的。
雨一點沒小,風刮着雨點砸在臉上,生疼。陸明看着不遠處那棟還算有模有樣的樓,心裏直打鼓,可身上實在冷得受不了了。沒辦法,他心一橫,小跑着沖了過去。
爛尾樓的一層光禿禿的,沒門沒窗,像個黑乎乎的洞口。他鑽進去,一股子黴味混着灰土味兒直沖鼻子。他使勁甩了甩頭發上的水,靠在冰涼的水泥柱子上,總算喘了口氣。
裏頭暗暗的,地上全是碎磚頭、爛水泥,鋼筋七扭八歪地露在外面,牆根長滿了綠苔。
“等雨小點就趕緊走。”他這麼想着,摸出手機想看眼天氣,屏幕上卻明晃晃寫着“無服務”。他來回走了幾步,舉着手機試,信號格還是空的。
“怪了,這離市區也不遠啊……”他心裏有點犯嘀咕,轉念一想,可能是大雨把信號塔搞出毛病了,也就沒太在意。
時間一點點過去,雨還在下。天越來越黑,樓裏頭幾乎全黑了。陸明拿出充電寶給手機續上命,打開手電筒,那點微弱的光勉強照亮腳下一小片地方。
他靠着牆坐下,外面是譁啦啦的雨聲,風穿過空樓道,發出“嗚嗚”的動靜,還真有點像女人哭。他脖子一縮,想起房東大爺的話,後脊梁有點發涼。
“別自己嚇唬自己。”他抬手拍了拍臉,給自己打氣。點開提前下好的電影,卻怎麼也看不進去,眼角的餘光總忍不住往黑漆漆的深處瞟。
不知道過了多久,雨聲好像弱了點。陸明站起身,打算趕緊撤。可等他走到進來那個口子,一下子愣住了——剛才還好好的入口,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一堆塌下來的牆塊給堵死了!牆上還糊着一層溼漉漉、黑乎乎的東西,看着就惡心。
“這啥情況?!”他心裏咯噔一下,趕緊跑過去用力推,那牆塊動都不動一下。他不死心,沿着一樓跑了一圈,心徹底涼了——所有的出口,都被同樣的方式給封得嚴嚴實實!
他好像被關進了一個水泥籠子裏。
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直沖到天靈蓋。他掏出手機,瘋了一樣打急救電話,屏幕上還是那幾個字:“無服務”。他扯着嗓子喊“救命”,聲音在空樓裏撞來撞去,外面除了雨聲,啥回應都沒有。
“冷靜,必須冷靜。”他強迫自己深呼吸,壓住心裏的慌。他告訴自己,可能是雨太大,引起了塌方,把出口堵了。等雨停了,肯定會有人來找的。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把他這點僥幸心理砸得粉碎。
大概晚上十一點多,陸明正縮在牆角打盹,一聲淒厲的慘叫猛地把他驚醒。那聲音是從旁邊那棟樓傳過來的,像個中年男人,充滿了絕望和恐懼,然後聲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人突然掐斷了脖子。
陸明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瞬間清醒。他抓緊手機,打開手電,貓着腰,小心翼翼地朝聲音來的方向挪過去。樓和樓之間的過道又窄又黑,手電光晃來晃去,照着一地的碎磚爛瓦。
走到通道盡頭,他看到了讓他這輩子都忘不掉的場景。
旁邊那棟樓的一樓空地上,一個拾荒老頭倒在那裏,一動不動。一截斷了的鋼筋從他身體裏穿過去,血水混着雨水,在地上淌成了暗紅色的小溪。最讓他頭皮發麻的是,壓在老頭身上那堵牆的斷口處,坑坑窪窪的,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印子,就像……就像有人用指甲硬生生摳出來的!
這絕對不是什麼意外!
陸明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竄到頭頂,全身的汗毛都立起來了。他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不小心踢到一塊石子,發出“哐當”一聲輕響。
在這死靜的夜裏,這點聲音顯得特別刺耳。陸明立馬屏住呼吸,緊張地四處看,黑暗中,他總覺得有無數雙眼睛在盯着他。
他不敢多待,連滾爬爬地跑回了自己剛才待的那棟樓。背靠着牆,大口大口喘着粗氣,心砰砰直跳,剛才那畫面在腦子裏來回閃。
那個拾荒老頭,下午還見過他在牆角抽煙呢。這才幾個小時,人就沒了。
到底是什麼玩意兒幹的?
陸明腦子裏閃過各種恐怖的念頭,越想越怕。他拿出手機,手指頭有點抖,把剛才看到的趕緊記下來:“晚上十一點左右,隔壁樓發現拾荒老頭死了,被鋼筋扎穿,牆上有怪抓痕,旁邊有撕爛的拆遷標語。”
寫完,他把手機死死攥在手裏,好像這是他現在唯一的依靠。他縮回角落,一點聲都不敢出,只能借着手機屏幕那點微光,提心吊膽地注意着周圍的動靜。
外面的雨還沒停,那黑霧好像更濃了。樓道裏靜得嚇人,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和窗外的雨聲。陸明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出去。他只知道,從現在起,他得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才能保住小命。
就在他心神不寧的時候,黑漆漆的樓道深處,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嗒,嗒,嗒,正慢慢朝他這邊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