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刀的寒光在月色裏劃出一道詭異的弧線，帶着刺鼻的腥氣，直逼咽喉。這一刀又快又毒，顯然是殺手的慣用伎倆，務求一擊斃命。
陌生人卻似早有預料，不退反進，左腳猛地在地上一跺，青石板被踩得微微發顫。他身形陡然矮了半截，手中斷劍貼着地面橫掃，劍風裹挾着桌上的油燈殘燼，直卷黑影下盤。
這一劍看似平平無奇，卻封死了黑影所有閃避的角度。黑影暗罵一聲，被迫收刀回防，短刀與斷劍在半空中相撞，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斷劍雖斷，材質卻絕非凡品，短刀的毒刃竟被硬生生震開半寸。黑影只覺一股沛然巨力順着刀身傳來，震得他虎口發麻，踉蹌着後退了兩步，眼中閃過一絲驚疑——這人的內力，竟如此渾厚？
陌生人沒有給對方喘息的機會，借着這一撞之力，身形如陀螺般旋轉起來，斷劍在空中劃出一道完整的圓弧，劍光雖不完整，卻帶着一股一往無前的決絕之意，再次攻向黑影面門。
他的劍法大開大合，沒有花哨的招式，每一劍都直指要害，卻又隱隱透着種破而後立的凌厲。這是昆侖派的“破山劍”，原本以剛猛著稱，只是在他手中，少了幾分當年的銳氣，多了幾分歷經滄桑的沉鬱。
黑影被他逼得連連後退，短刀在身前舞成一團藍影，卻始終無法突破斷劍的封鎖。他漸漸發現，對方的劍法看似簡單，卻處處藏着後招，仿佛每一劍都能從意想不到的角度襲來，讓他防不勝防。
“你到底是誰？！”黑影又驚又怒，他本以爲只是來偷一柄不起眼的斷劍，沒想到竟撞上這麼個硬茬。
陌生人依舊不答話，只是劍勢愈發凌厲。他的呼吸漸漸急促，額角的冷汗順着臉頰滑落，滴在地上。三年前的舊傷其實並未痊愈，強行催動內力，胸口傳來陣陣刺痛，但他眼神裏的寒意卻絲毫未減。
他記得，當年陰羅教的殺手也是這樣，用淬毒的兵器，用陰邪的武功，在昆侖山上肆意屠戮。師門的鮮血，師父的囑托，那些畫面像烙鐵一樣刻在他心底，每一次呼吸都帶着灼痛。
“找死！”黑影被他逼到牆角，退無可退，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他猛地將短刀往前一送，看似要與斷劍硬拼，左手卻悄悄摸向腰間，不知何時多了三枚漆黑的菱形鏢，鏢尖閃爍着幽綠的光，顯然劇毒無比。
陌生人眼角的餘光瞥見那毒鏢，心頭一緊。他認得這東西——“斷魂鏢”，陰羅教十二鬼使中“毒鬼”的獨門暗器，見血封喉。
千鈞一發之際，他猛地擰身，硬生生改變了劍勢的方向，斷劍不再直刺，而是貼着短刀的邊緣滑過，“嗤”的一聲，劃破了黑影的衣袖。同時，他左腳在牆上一蹬，身形如箭般向後倒飛出去，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那三枚毒鏢。
毒鏢擦着他的耳邊飛過，釘在身後的木柱上，鏢尖沒入寸許，周圍的木頭迅速變黑，散發出一股惡臭。
黑影被他劃破的衣袖下，露出了一截手臂，上面赫然印着一個青色的鬼面紋身，猙獰可怖。
“果然是陰羅教的人。”陌生人站定身形，握着斷劍的手更緊了，“你們在青石鎮裝神弄鬼，到底想幹什麼？”
黑影見身份暴露，也不再掩飾，嘿嘿冷笑起來，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一個快死的人，知道那麼多幹什麼？實話告訴你，這青石鎮的人，都是教主大人選中的‘鼎爐’，用他們的精血飼笛，等‘攝魂笛’練成，整個武林都要匍匐在我們腳下！”
“鼎爐？”陌生人眼神驟冷，“你們已經害死了八個人！”
“八個？”黑影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笑得更加詭異，“這才剛開始呢。等月圓之夜，用鎮上所有活人的精血祭笛，那才是真正的大場面……”
他話沒說完，突然臉色一變，猛地轉身就想從後窗逃走。
陌生人豈能容他離開？腳尖一點，身形如影隨形地追了上去，斷劍帶着破空之聲，直刺黑影後心。
就在這時，院牆外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哨聲，短促而急促。
黑影聽到哨聲，動作更快，眼看就要翻出後窗。
陌生人眼中寒光一閃，猛地將手中的斷劍擲了出去！
斷劍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雖然只剩半截，卻依舊帶着凌厲的氣勢，“噗”的一聲，精準地刺穿了黑影的左腿。
“啊！”黑影慘叫一聲，摔回了房間裏，左腿鮮血直流，很快就染紅了地面。
陌生人欺身而上，一腳踩住他的後背，將他死死按在地上，同時伸手去揭他臉上的蒙面布。
就在蒙面布即將被揭開的瞬間，黑影突然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猛地張開嘴，咬破了藏在牙齒裏的毒藥。
“呃……”他喉嚨裏發出一聲悶響，身體迅速抽搐起來，眼睛瞪得滾圓，很快就沒了氣息。嘴角溢出的黑血，帶着濃烈的杏仁味。
又是這種死士。陌生人皺緊眉頭，三年前，陰羅教的人也是這樣，一旦被擒，立刻服毒自盡，從不留活口。
他檢查了一下黑影的屍體，除了那個鬼面紋身，再沒找到任何有用的線索。看來，想從這些小嘍囉嘴裏問出陰羅教的底細，是不可能了。
窗外，夜色依舊深沉，風裏似乎又多了些若有若無的氣息，像是有人在暗處窺視。
陌生人知道，剛才那聲哨聲，肯定是給其他同夥報信的。此地不宜久留。
他迅速收回斷劍，用布擦去上面的血跡，重新裹好背上。然後，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眼神復雜。這些人固然該死，但他們背後，是那個龐大而陰邪的陰羅教，是他逃亡三年都沒能擺脫的噩夢。
他走到桌前，吹亮油燈，從懷裏摸出一小包東西，打開，裏面是些黃色的粉末。這是他用昆侖山特產的“焚屍草”磨成的，遇火即燃，且不留痕跡。
他將粉末撒在黑影的屍體上，又倒了些燈油，最後點燃了一根火柴。
火苗“騰”地一下竄了起來，很快就吞噬了屍體，發出“噼啪”的聲響，冒出的黑煙卻很淡，帶着一股奇異的草木清香，很快就消散在夜色裏。
做完這一切，他熄滅油燈，背上包袱，推開房門，像一道青煙般消失在醉仙樓的夜色中。
他沒有離開青石鎮。
既然知道了陰羅教的陰謀，他就不能走。月圓之夜……算算日子，還有七天。他必須在這七天裏，找到破解“攝魂笛”的辦法，保護鎮上的人。
可他只有一個人，一柄斷劍，還有一身未愈的舊傷。而對方，是行蹤詭秘的陰羅教，還有那邪門的“攝魂笛”。
他站在鎮中心的老槐樹下，抬頭望着被烏雲遮住的月亮，眉頭緊鎖。殘箋上說，遇到攝魂笛，要找“聽雨樓”相助。可這聽雨樓，究竟在哪裏？又是什麼樣的組織？
就在他沉思之際，身後突然傳來一個清脆的女聲，帶着幾分警惕：“你是誰？爲什麼要燒了那個人？”
陌生人猛地轉身，斷劍瞬間出鞘半寸，月光下，劍刃的寒芒映出他銳利的眼神。
樹後站着一個少女，約莫十六七歲的年紀，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衣裙，手裏提着一個竹籃，籃子裏裝着些草藥。她的頭發梳成兩條麻花辮，垂在胸前，眼睛很大，黑白分明，此刻正帶着幾分驚訝和警惕看着他。
這少女，他有點印象。傍晚他剛到青石鎮時，見過她在河邊洗衣，動作麻利，眼神清亮，不像鎮上其他人那樣帶着惶恐。
“你看到了？”陌生人的聲音依舊沙啞，握着劍柄的手沒有鬆開。
少女點了點頭，往前走了兩步，目光落在他背上的斷劍上，又看了看醉仙樓的方向，那裏還殘留着一絲淡淡的煙火氣。“我剛才去後山采藥，回來時正好看到你在燒東西……還有，剛才那個人，是不是就是吹笛子的壞人？”
陌生人看着她，沒有立刻回答。這少女膽子倒是大，深夜獨自外出，看到殺人焚屍，竟然沒有嚇得尖叫逃跑。
“你不怕我？”他問。
少女抿了抿嘴，眼神裏的警惕少了些，多了些倔強：“我娘說，看一個人是不是壞人，不能只看他做了什麼，還要看他爲什麼做。你燒了那個人，但剛才我聽到他說要殺了鎮上所有人，所以你肯定不是壞人。”
陌生人沉默了。他已經很久沒聽到這樣的話了。三年來，他看到的都是恐懼、懷疑和躲避，早已忘了被人信任是什麼感覺。
“我叫凌越。”他收起斷劍，低聲說。這是他第一次，在逃亡的路上，說出自己的名字。
少女眼睛亮了亮，像是鬆了口氣，臉上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我叫蘇婉。我爹是鎮上的郎中，這幾天鎮上出了這麼多事，我爹讓我多采些安神的草藥。”
她頓了頓，又問：“凌大哥，你是不是知道那些吹笛子的壞人是什麼來頭？你能不能……救救我們鎮上的人？”
她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眼神裏卻充滿了期待。鎮上的人已經快被那笛聲逼瘋了，老張也瘋了，她不知道還能指望誰。眼前這個背着斷劍的陌生人，雖然看起來有些落魄，卻有着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凌越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又想起了那些被笛聲折磨得瘋瘋癲癲的鎮民，想起了師父臨終前的囑托。
他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我會盡力。”
話音剛落，遠處突然又傳來一陣笛聲，比剛才更加低沉，更加詭異，像是貼着地面蔓延開來，帶着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這一次，笛聲不是從河對岸的竹林傳來，而是……從鎮子的四面八方同時響起！
蘇婉臉色一白，下意識地抓住了凌越的衣袖：“怎、怎麼回事？笛聲怎麼……”
凌越眼神驟變，抬頭望向四周。漆黑的夜色裏，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在暗處睜開，正貪婪地注視着這座小鎮。
陰羅教的人，看來不止一個。他們，已經開始行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