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間裏彌漫着一股難以言喻的旖旎味道。
那是混合了男性冷冽的雪鬆氣息和女人身上特有的奶甜味,在潮溼的空氣中發酵。
江若曦感覺渾身像是被重型卡車碾過一樣,每一寸骨頭縫都在叫囂着酸痛。
她費力地睜開眼。
入目並不是那冰冷慘白的手術室天花板,也不是臨死前那絕望的深淵。
而是一面斑駁發黃的牆壁,上面貼着一張略顯陳舊的“艱苦樸素”標語。
身下的架子床隨着她的動作發出“吱呀”一聲令人牙酸的聲響。
這聲音,熟悉得讓她頭皮發麻。
視線慢慢聚焦。
床邊站着一個男人。
那男人背對着光,身形高大挺拔,寬肩窄腰,脊背挺直得像是一株壓滿積雪卻依舊傲然的青鬆。
他正低着頭,修長有力的手指正在慢條斯理地系着襯衫扣子。
指節分明,動作有着軍人特有的刻板與嚴謹。
一顆,兩顆。
直到扣到最上面那一顆風紀扣。
那是代表着絕對禁欲與理智的最後一道防線。
江若曦的瞳孔猛地一縮。
謝明遠。
這個上輩子讓她敬而遠之,最後卻成爲整個軍區威名赫赫的“活閻王”的男人。
她回來了。
回到了1978年的這個清晨。
回到了她命運轉折點的這一刻。
上一世,她在這個清晨因爲羞憤和恐懼,裹着被子哭鬧不休,最後趁他去打水時狼狽逃離。
結果剛回家就被繼母李桂芳以“破鞋”的名義,強行嫁給了鄰村那個流着哈喇子的傻子,只爲了換一台縫紉機。
她在那個地獄裏被折磨了整整十年,最後淒慘死去。
而謝明遠,這個原本想要對她負責的男人,卻因爲她的逃避和拒絕,最終爲了戰友的遺孤終身未娶,孤獨終老。
“醒了?”
男人低沉沙啞的嗓音打破了死寂。
他轉過身,那張輪廓冷硬如刀削般的臉龐暴露在晨光中。
眉骨高聳,眼窩深陷,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
那一身筆挺的軍裝穿在他身上,帶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凜冽寒氣。
謝明遠沒有看她露在被子外面那白得晃眼的肩膀,視線克制地落在窗台的水壺上。
“昨晚是意外。”
他的聲音很冷,不帶一絲溫度,像是深冬裏的冰棱。
“出了這個門,爛在肚子裏。”
“我會給你一筆補償,足夠你離開江家生活。”
說完,他拿起桌上的軍帽,轉身就要去拉門把手。
又是這幾句話。
和上輩子一模一樣。
冷硬,無情,急於劃清界限。
若是上輩子的江若曦,此刻早已嚇得瑟瑟發抖,只會哭着點頭。
但現在的江若曦,是死過一次的人。
她太清楚門外等着她的是什麼。
是繼母貪婪的嘴臉,是傻子惡心的傻笑,是萬劫不復的深淵。
謝明遠這棵大樹,是她目前唯一的救命稻草。
更是她必須要死死纏住的藤蔓。
“站住。”
江若曦開口了。
聲音因爲昨晚的過度使用而帶着一絲軟糯的沙啞,聽在人耳朵裏,像是貓爪子在心尖上撓了一下。
謝明遠握着門把手的手指微微一頓,背影僵硬了一瞬。
他沒有回頭,只是那身寒氣似乎更重了些。
江若曦忍着身體的不適,掀開被子。
那條昨晚被他粗暴扯壞的碎花裙子孤零零地掛在床頭。
她也不避諱,就這樣當着他背影的面,慢條斯理地套上裙子。
布料摩擦過肌膚的細微聲響,在安靜的房間裏被無限放大。
窸窸窣窣。
像是某種隱秘的暗示。
謝明遠的喉結極其細微地滾動了一下。
江若曦赤着腳,踩在冰涼的水泥地上。
一步,兩步。
她走到男人身後。
那個位置,恰好能聞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雪鬆香。
以及,那雪鬆味下掩蓋不住的,屬於昨夜狂亂的麝香味。
她伸出纖細白嫩的手指,輕輕捏住了他軍裝的衣擺。
“謝首長。”
她微微踮起腳尖,紅唇湊近他的耳廓,呵氣如蘭。
熱氣噴灑在他敏感的耳後肌膚上,激起一層細密的戰栗。
“昨晚在我身上逞凶的時候,您可不是這麼說的。”
謝明遠猛地轉身。
那雙平日裏古井無波的眸子,此刻翻涌着危險的暗潮,死死盯着眼前的女人。
她很美。
那種帶着攻擊性的美。
凌亂的長發隨意披散,眼尾還帶着未褪去的潮紅,修長的脖頸上,幾枚曖昧的紅痕在白皙肌膚的映襯下觸目驚心。
像是一朵剛經過暴風雨摧殘,卻反而開得更加妖冶的海棠花。
“江若曦。”
他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這三個字,帶着警告。
“你知不知道你在玩火?”
江若曦毫無畏懼地迎上他的目光。
她甚至還往前逼近了半步。
兩人的距離近得幾乎鼻尖相抵。
她那雙水潤的桃花眼裏,沒有半點羞澀,反而帶着一絲狡黠的挑釁。
“火?”
她輕笑一聲,視線緩緩下移,落在他那扣得一絲不苟的風紀扣上。
然後,她伸出食指,指尖輕輕勾住了那一枚扣子。
輕輕一扯。
謝明遠呼吸一滯,下意識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掌心滾燙,力道大得驚人。
“首長。”
江若曦沒有掙扎,反而順勢將身子軟軟地靠向他,眼神無辜又勾人。
“我的扣子昨晚都被你拽壞了。”
“這衣服沒法穿出去了。”
“能不能借您的軍大衣……遮遮羞?”
謝明遠看着她那張近在咫尺的臉,腦海裏不受控制地閃過昨晚那些荒唐的畫面。
狹窄的架子床,搖晃的床柱,她破碎的嗚咽,還有那仿佛能把人骨頭都融化的甜膩體香。
理智的弦,在這一刻繃得很緊。
就在這時。
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還有女人尖銳的叫罵聲。
“就是這間房!我親眼看見那個小浪蹄子進來的!”
“大白天的在招待所亂搞,這要是抓住了,就是流氓罪!得拉去遊街!”
是繼母李桂芳的聲音。
那個惡毒的女人,來得比上輩子還要快。
謝明遠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眼底閃過一絲殺意。
他鬆開江若曦的手,反手將她護在身後,大手摸向了腰間。
江若曦卻在這一刻,從他身後探出頭來。
她的臉上沒有絲毫慌亂,反而帶着一種早已預料到的從容。
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糧票,塞進謝明遠的手心。
指尖在他掌心輕輕劃過,留下一陣酥麻。
“謝首長,看來我們要成‘共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