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盛朝定都於江南,時值仲春,京城林府後花園裏一片海棠盛景。數百株海棠樹自去年冬末便積蓄了全部的靈氣,此時盡數綻放,紅粉相映,如雲似霧,空氣中彌漫着馥鬱的香氣,引得彩蝶穿梭,蜂鳥低鳴。
林晚吟年方十五,正是豆蔻年華,一身素雅的淺月白羅裙,未施粉黛,卻難掩眉眼間的清麗。她端坐於花叢深處的方亭之中,指下橫陳着一張古琴。窗外光影搖曳,她微垂眼睫,心無旁騖,指尖輕挑慢捻,一曲《鳳求凰》悠然而起。
琴音清越,如高山流水,又如珠落玉盤,既有少女的純淨,又帶着對未來情愛的期許。晚吟心中所思,皆是那青梅竹馬、意氣風發的表兄沈慕寒。她將自己全部的憧憬與嬌羞,都融進了這綿綿不斷的琴聲裏。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琴聲流淌至最情深處,情緒飽滿,林晚吟的嘴角微微上揚,顯露出屬於少女的、不曾被世事沾染的甜蜜。
就在這海棠花影與清泠琴音交織的畫卷之中,一個身影忽然打破了花園的靜謐。
鎮北王世子蕭珩,此次奉旨回京述職,途經林府,被這獨具一格的琴音吸引,情不自禁地循聲而入。
他生得極好,劍眉入鬢,目若寒星,周身氣質冷峻疏離,帶着常年居於高位、執掌權柄的威儀。他身着一襲玄色暗紋的錦衣,與周圍的粉色花海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如同山巔之雪,傲然獨立。
蕭珩停步於海棠樹下,樹影婆娑,落花如雪。他靜靜地看着亭中的女子,那份專注與美好,讓蕭珩瞬間忘記了京城裏那些冗雜的朝政和虛僞的應酬。
這是他二十歲的人生裏,第一次感受到何爲“驚鴻一瞥”。
他立於花下,宛如古詩中走出的清貴公子。他的目光,緊緊鎖住了林晚吟,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心髒猛烈地跳動,似乎要掙脫胸腔的束縛。
他往前邁了一步,腳下輕輕踏碎了幾片落花,發出微弱的聲響。他抬起手,想要開口,哪怕只是一句尋常的問候,問一句“敢問姑娘芳名”,也好過此刻的沉默。
然而,他的話語尚未成形,就被另一個急切而又充滿活力的聲音截斷。
“晚吟妹妹!原來你在這裏!”
沈慕寒,沈家嫡子,林晚吟的表兄,二十歲的他正是風華正茂。他今日剛從書院歸家,便急着來尋晚吟。他穿着一襲竹青色的長衫,步履匆匆地穿過海棠花雨,臉上洋溢着對晚吟獨有的、熱烈而寵溺的笑容。
沈慕寒徑直奔向方亭,將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晚吟身上。他絲毫沒有留意到,數步之遙的海棠花樹下,還站着一位京城裏赫赫有名的世子。
晚吟的琴音在戛然而止,她抬起頭,眼中瞬間溢滿了笑意,如同春日陽光照耀下的清澈湖水。
林晚吟: “寒哥,你回來了。今日學業可順利?”
沈慕寒走到晚吟身側,那份親昵和熟稔,是旁人無法介入的默契。他俯下身,伸手輕輕接過她停在琴弦上的纖細手腕,眼中只有化不開的情意。
沈慕寒: “你又只顧着彈琴了。母親尋你多時了,說午膳做了你最愛吃的杏仁酪,你這個小饞貓。”
林晚吟: “寒哥,我正想將這曲譜的改動彈給你聽,你聽得可清楚?”
沈慕寒: “清楚,自然是清楚的。你彈什麼,我都愛聽。”
他輕輕刮了一下晚吟的鼻尖,語氣寵溺,隨後又伸手,自然而然地牽起了晚吟的手。
沈慕寒: “走吧,別讓母親等久了。”
林晚吟: “好,我這就去。”
林晚吟的眼中,只有身旁的沈慕寒,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沈慕寒對她的愛意上,對周遭的環境毫無察覺。兩人相視一笑,那份默契與甜蜜,將外人徹底隔絕在外。
他們交握着手,並肩走出方亭,朝着花園的另一端走去,兩人的身影在海棠花下,親密無間,儼然一對情投意合的璧人。
蕭珩依舊站在原地,他抬起的手,緩緩垂落,指尖微蜷,仿佛收回了一份未能說出口的告白。
他看着沈慕寒對晚吟那份占有性的親昵,看着晚吟臉上那份毫無保留的依戀和甜蜜。那份純粹的愛意,讓他明白,他來晚了。
他甚至不需要任何言語的提醒,便能從這對青梅竹馬的互動中讀出,他們之間的情誼,早已不是他這個外人能夠輕易介入的。
海棠花瓣隨風飄落,一片片,輕輕拂過他玄色的衣衫。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如同一個沉默的看客,目睹了一場與自己無關的幸福。
他轉身,準備離去,卻被一個緩慢走來的園丁吸引了注意力。
那園丁年歲已大,正提着水壺,準備爲海棠樹澆水。園丁見到蕭珩氣質不凡,連忙恭敬行禮。
蕭珩: “敢問老人家,這海棠花語,究竟是什麼?”
他的聲音低沉而平穩,聽不出情緒。
園丁抬頭,看着那一片灼灼開放的海棠,恭敬答道: 園丁: “回世子爺的話,海棠花語,是苦戀。古人雲:‘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海棠花,常被賦予思念和遺憾的意境。”
蕭珩的心頭,如同被海棠花瓣輕輕擊中。他沉默了一下,輕輕重復着這個詞: 蕭珩: “苦戀。”
遺憾錯過,埋下了他此生求而不得的悲劇伏筆。他不再停留,轉身,毫不留戀地走出了林府後花園。
蕭珩離開林府,策馬走在京城的長街上。他的心情,如同被夏日驟雨洗刷過的天空,清冷而沉鬱。
他沒有直接返回王府,而是策馬向城外疾馳。他需要用速度和風,來驅散心中那份突如其來的、幾乎要將他淹沒的遺憾。
他想起晚吟彈琴時專注的側臉,想起她被沈慕寒牽手時那份純粹的喜悅。
他知道自己貴爲世子,身份尊貴,但他不能去破壞別人的感情。他可以得到世間所有的權勢與榮耀,唯獨不能強求一份不屬於他的愛。
蕭珩策馬至郊外的一處山坡,停了下來。山風凜冽,吹動他深色的衣袍。
蕭珩(自語): “原來世間真有這般女子,只一眼,便能誤盡平生。”
他強行將那份情愫壓抑下去。他知道,在京城裏,他會隨時隨地與她相遇。只有離開,才能斬斷這份剛剛萌芽的情絲。
蕭珩決定,向父王請纓,提前返回北疆軍營。邊關戰事雖不急,但他需要那份軍營的肅殺與忙碌,來沖刷掉腦海中海棠花下的那一抹倩影。
他要用軍務和權勢,來填補心中那片荒蕪。
與此同時,林府和沈府內,晚吟與沈慕寒正享受着他們的二人世界。
沈夫人對晚吟的滿意,在京城是出了名的。她逢人便誇自己的侄女兼兒媳:
沈夫人(對林母): “嫂子,您教出來的好女兒。晚吟不僅性子溫婉,琴書雙絕,更重要的是,知書達理,與慕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有她在,我沈府的內宅,我是一萬個放心。”
沈林兩家早已商定,婚期定在晚吟十五歲生辰後的年底。沈家給予了林晚吟最高規格的聘禮,沈夫人親自到林家提親,表現出極大的誠意與喜愛。
沈夫人(對晚吟): “晚吟,你到沈家,不必拘束。一切有姑母給你做主。只要你和慕寒好好的,早日爲沈家添個白白胖胖的孫子,姑母就心滿意足了。”
晚吟被這份長輩的疼愛與夫君的情意包圍着,只覺得幸福美滿,毫無瑕疵。她相信,只要自己一心一意待寒哥,孝順姑母,她就能將這份幸福永遠保持下去。
在林府的後花園裏,沈慕寒將那枚玉佩重新系回到晚吟的腰間。
沈慕寒: “晚吟,這玉佩,曾伴我遊學一年。如今,它將伴你嫁給我,伴我們一生。”
林晚吟: “寒哥,我定會珍惜。我們以後會一直這樣好下去,對嗎?”
沈慕寒: “當然。我們是青梅竹馬,情深五載,沒有什麼能將我們分開。你只要做最快樂的林晚吟,其他的一切,都交給我。”
然而,那份被沈夫人言語中輕易透露出的對“香火”的期盼,如同海棠花下的“苦戀”花語一樣,在甜蜜中暗藏着未來巨大的危機。
晚吟與沈慕寒的幸福,建立在兩家對彼此的期許上,而一旦其中一項期許落空,這份感情將面臨最現實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