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明是戴着發卡穿越的。
頭頂那個三塊錢買來的塑料錦鯉發卡,魚尾巴在她跑向山村孩子時一顛一顛。下一秒,她爲救孩子跌下山澗,在失重感中只聽見發卡發出最後一聲變調的《好運來》,眼前強光爆閃——
“哐當!”
臉朝下砸進一盆飄着灰白色泡沫的冷水裏,嘴裏的筆芯混着皂角味髒水嗆進喉嚨。
“咳咳咳!”她猛抬頭,睫毛掛水,眼前是木盆、堆積如山的灰布,還有幾個穿粗布古裝、目瞪口呆的女人。
大腦宕機三秒,她抬手在空中瘋狂“敲鍵盤”——這是她的“輸入法依賴症”又犯了,食指中指飛快起落:“撤回!撤回!這不是我的山村小學!”
“妖女!她中邪了!”小宮女尖叫。
林昭明低頭看着自己粗糙的打補丁衣裙,絕望了。
穿越大神果然瞎!她,Z大中文系普通畢業生,人生理想是當個有編制的中學老師,安穩度日,不是來古代刷馬桶啊!說好的冷宮廢妃呢?哪怕是個廚娘呢!
更絕望的是——她摸向頭頂。
那個塑料錦鯉發卡,居然還在。 劣質的彩漆在昏暗浣衣局裏微微反光,魚眼睛呆滯地望着她,仿佛在嘲笑:“好運來喲~”
好運個鬼!
三天後,林昭明搞清了狀況:大梁朝,浣衣局宮女。而轉機,來自一個抓耳撓腮對着《千字文》念“他前切……啊呸,是‘他巔切’?”的小太監。
“兄弟,”林昭明職業病發作,湊過去,“這麼學太反人類了!直接標‘t-i-an’一聲,它不香嗎?”
小太監和周圍宮女像看傻子。
林昭明:“……”忘了,這裏沒拼音。
但“反人類”三個字刺痛了她(僞)教育工作者的心,也勾起了她被導師斃掉的方言音標項目的PTSD——憑什麼有用的東西要被否定?
同時,一個重要八卦傳來:東宮太子李承晏,文韜武略頂尖,偏偏識字念書有點“小困難”,常因讀錯生僻字鬧笑話。
“識字困難?完美太子?”林昭明躺在硬邦邦的通鋪上,眼睛在黑暗裏“唰”地亮了。
專業對口了!畢業論文選題詐屍了!
《論漢語拼音對古代識字困難群體的降維打擊——以某太子爲例》。
說幹就幹!生存欲和學術激情燃燒。她偷藏燒火木炭,從垃圾堆扒拉廢紙,開始回憶簡化漢語拼音方案。
她並非憑空杜撰。大學研究方言音標時啃過《切韻》《廣韻》,大梁官話聽起來與“洛陽讀書音”有淵源。她快速比對,以《廣韻》反切爲橋梁,整理簡化成一套更直觀的符號。
聲母,韻母,聲調符號。炭筆畫得歪歪扭扭,但核心齊全。她還畫了示意圖:張大嘴的“a”,撅嘴的“o”,微笑的“e”。編順口溜:“aaa,嘴巴張大;ooo,公雞打鳴;eee,白鵝倒影。”
深夜“刷題”時,她對着空氣敲鍵盤:“Ctrl+C、Ctrl+V……”嚇得同屋宮女瑟瑟發抖。
簡陋,但夠用。這就是她準備獻給太子的“通天秘笈”。
機會很快來了。她被派去東宮送床幔。懷揣“驚天動地”的拼音方案,她深吸氣走向朱紅大門。
侍衛攔她,她挺直小身板:“浣衣局宮女林昭明,有要事求見太子殿下!事關殿下學業困阻,有奇法可解!”
侍衛一臉“你瘋了”。
林昭明趕緊補充:“就說……有人能解‘反切之困’,願獻‘識字奇術’!若殿下覺得無用,我自願回浣衣局刷一輩子夜壺!”
大概是“刷夜壺”誓言過於慘烈(且味道隱約可聞),侍衛進去通報了。
片刻後,林昭明被帶進書房。
太子李承晏坐在書案後,一身玄色常服,袖口暗紋精致,正低頭看奏折。側臉線條分明,眉頭微蹙,散發“生人勿近且我很忙”的氣場。
聽到動靜,他抬起眼。
林昭明腦子裏蹦出一句:嘖,這顏值,放現代妥妥古裝劇頂流,可惜是個‘偏科’的……
他的目光掃過來,沒什麼溫度:“又是識字妙法?可知欺瞞東宮,是何罪過?”
林昭明上前一步,行了個不倫不類的禮,從懷裏(小心翼翼)掏出炭筆寶典,雙手遞上,眼睛亮得驚人:
“殿下明鑑!奴婢此法,與以往那些死記硬背、描紅千遍的笨法子截然不同!此乃‘漢語拼音’,化繁爲簡,直指核心!任它生僻字、多音字、形近字,在此法面前,皆如砍瓜切菜,迎刃而解!奴婢敢立軍令狀,三日之內,若不能助殿下輕鬆認讀百字,奴婢……就把東宮所有的夜壺都承包了!”
書房一片寂靜。太監王德福嘴角抽搐,侍衛低頭憋笑。
李承晏看着眼前這個毫無懼色、眼神狂熱的小宮女,看着她手裏鬼畫符般的“寶典”,聽着她噼裏啪啦古怪卻煽動的說辭,第一次感到深深困惑。
這宮女,怕不是浣衣局洗衣裳把腦子也洗壞了?但,“砍瓜切菜”、“承包夜壺”……
他修長手指在案幾上敲了敲,終究是被“反切之困”觸動,也或許那過分明亮坦蕩的眼神讓他產生一絲微弱好奇。
“呈上來。”他語氣冷淡。
林昭明內心狂喜:有門兒!
她屁顛上前,在書案空處攤開皺巴巴的紙,指着符號開始教學:“殿下請看,此乃根基。這個念‘a’,您試想清晨推開窗,見到朝陽,自然而然發出一聲——‘啊!’”
她極其誇張地張大嘴示範。
李承晏:“……”
“這個念‘o’,如同您見到驚奇之物,嘴唇攏圓——‘喔!’”
她撅起嘴。
李承晏額角跳了跳。
“這個念‘e’,好比秋日登高,心情舒暢,微微一笑露出的唇形——‘鵝~’”
她咧嘴露八顆牙。
李承晏看着紙上歪扭的“a o e”,再看看眼前表演單口相聲加面部體操的宮女,覺得讓她回去刷夜壺或許更仁慈。
但,鬼使神差地,他目光落在奏折上某個他遲疑的字上。
他手指一點:“這個‘行’字,在‘行之有效’中,何讀?用你的‘拼音’,如何表示?”
來了!實戰檢驗!
林昭明精神一振,湊近看去,腦袋幾乎碰到他衣袖。她身上沒脂粉香,只有幹淨皂角味和一絲炭火氣。
“殿下,此字念‘xíng’,第二聲。”她毫不遲疑,拿起案上小毛筆(努力控制狗爬字沖動),在奏折旁極小空白處寫下“xíng”,並標了聲調符號,“您看,拼讀便是:x-íng。清晰明了,絕不會與‘銀行’的‘háng’或‘樹行子’的‘hàng’混淆!”
她抬頭,眼神灼灼,臉上寫着“快誇我”。
李承晏看着小小的“xíng”,又看原文,心中默念。的確,清晰無誤,毫無反切那種需要心算轉換的滯澀感。
他抬眸,對上她期待的眼神。那眼睛太亮,太鮮活,與宮裏任何目光都不同。
沉默片刻,他緩緩開口:“王德福。”
“奴婢在。”
“帶她去西偏殿。收拾一間靜室。”李承晏重新拿起朱筆,目光落回奏折,“即日起,林昭明暫居東宮,專司……教導此‘拼音’之法。孤,會親自來學。”
他頓了頓,補充一句,語氣平淡卻讓林昭明後背一涼:“若此法不靈,或徒有其表……你方才說,願承包東宮所有夜壺?”
林昭明:“!!!”
“奴婢……定當竭盡全力,不讓殿下有接觸夜壺的機會!”她立刻表決心,心裏小人歡呼:成功了!第一步!
李承晏幾不可察地勾了下唇角,快得讓人以爲是錯覺。“下去吧。”
“是!殿下!”林昭明幾乎要蹦起來,努力維持鎮定,跟着王德福退下。
走到門口,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太子殿下依舊坐在那裏,身姿筆挺,側顏完美,正在批閱奏折,仿佛什麼都沒發生。
但林昭明知道,命運的齒輪,哦不,是拼音的齒輪,已經開始咔噠轉動。
她握緊拳頭,內心OS:“完美太子殿下,準備好迎接來自21世紀中文系的‘降維打擊’了嗎?你的‘多音字地獄’和我的‘搞笑教學’,即將同時上線!”
而書房內,李承晏在筆尖停頓間隙,目光再次掃過奏折旁那個小小的“xíng”。
“拼音……”他低聲自語,指尖無意識在案上劃過一個“a”的形狀。
或許,這個看起來不太正常的宮女,真能帶來一點……不一樣的改變?
至少,比沒完沒了的反切,看起來有趣那麼一點點。
“四月初七,微雨。
浣衣局一奇女子,言有“拼音”奇術,可解反切之困。
孤觀其呈“寶典”,狀若鬼畫符,更以“承包東宮夜壺”爲誓。
荒唐。
然其目如熾火,聲似裂帛,竟讓孤鬼使神差,允其留宮試教。
此女……莫非是浣衣局洗衣時,連腦子一並漿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