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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生下我後,死於產後感染。
爸爸掀開被子看了我一眼。
“是個帶把兒的?”
奶奶嗯了一聲,搓玉米的動作沒停下。
“回來得正好,把人埋了吧。”
爸爸用席子把媽媽一裹,邊走邊說:“問起來就說生的是閨女。”
奶奶手上的動作停了。
爸爸繼續說:“長頭發能賣錢,等大了,彩禮也要得多。”
奶奶重新搓起玉米:“那得起個女娃名。”
爸爸扛着媽媽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隨便。”
奶奶給我取名李招娣,全村人都以爲我是女娃。
直到高考那年,爸爸逼我嫁給村裏的老光棍,我紅着眼睛質問。
“別人不知道我是男的,難道你還不知道嗎?”
爸爸卻長嘆一聲:“你梅姨等着錢做手術,你總不能看着你弟弟妹妹沒媽吧?”
半夜,弟弟妹妹擠到我床上哭:“姐姐,媽媽要死了嗎?”
我鼻子一酸,摸着他們的頭說:“別怕,姐姐有辦法。”
......
我從小長得秀氣,外加一頭長發,從來沒人懷疑我的性別。
每隔兩三年,會有收頭發的外鄉人進村。
奶奶把我在凳子上,收頭發的人手起刀落,烏黑的長發齊肩斷開。
半長不短的頭發,配着清秀的臉。
村裏人總說:“這閨女真俊。”
奶奶從不糾正,只是含糊地應着:“女娃嘛,皮相好是福氣。”
十歲那年|夏天,我在河邊洗衣服時被一群男孩推下水。
掙扎着爬起來後,溼透的薄衫貼在身上。
“你看她!”
一個男孩尖聲笑起來,
“平的!跟男娃一樣!”
我下意識護住胸前,臉漲得通紅。
“你懂啥,”
另一個男孩說,
“女娃還沒發育呢!”
我穿着一身溼衣服跑回家,第一次問奶奶:“我到底是男是女?”
奶奶正在納鞋底,頭也不抬:“你是招娣。”
“可是......”
“沒有可是。”
奶奶的聲音硬邦邦的,
“你就是招娣。”
秘密像胎記一樣長在我身上。
我覺得自己是男的,但所有人都認爲我是女的。
我時常陷入混亂。
每月村裏有集市時,女人們結伴去公共廁所。
我總是找借口不去。
實在憋不住,就等天黑後跑到村外的樹林裏去尿。
有一次被奶奶發現了。
手電筒照我身上時,我嚇得褲子都忘了提。
奶奶看着我的身體,久久沒有說話。
最後奶奶轉過身:“趕緊的,回家。”
那天夜裏,奶奶在隔壁屋裏嘆氣,一聲接一聲。
第二天,奶奶病倒了。
爸爸總是不在家,我是奶奶一手帶大。
雖說對我算不上多好,但也沒讓我餓死。
奶奶一病不起,讓我心慌意亂。
吃進嘴裏的藥被吐了出來,還摻了血。
奶奶臨終前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招娣,奶奶對不住你。”
媽媽死的時候,爸爸沒趕上。
奶奶去世時,爸爸又遲到了三天。
帶回來一口薄棺的同時,還帶回來一個女人。
爸爸說:“這是招娣,我閨女。”
隨後指着女人對我說:“這是吳春梅,以後就是你媽了。”
奶奶剛下葬沒多久,爸爸就請幾個鄰居,擺了一桌菜,算是婚禮。
我穿着奶奶留下的厚棉襖,領子遮住了開始微微凸起的喉結。
一年後,弟弟出生,取名李興旺。
興旺開口叫說的第一句話是“姐姐”。
我愣愣地看着懷裏的嬰兒,想說應該喊我“哥哥”。
但看着梅姨臉上的笑容,我便什麼也沒說。
兩年後,妹妹李文娟出生。
我同時照顧兩個孩子,喂飯、換尿布、哄睡。
村裏人都說:“招娣真是個好姐姐,帶弟妹一把好手,簡直就是半個娘。”
不是我樂意帶,而是梅姨生下妹妹後,身體一落千丈。
我幫着帶一下,梅姨還能多活幾年。
我憋着一口氣,等考出去後,我才不管他們。
我成績很好,老師說我是讀書的料,穩定發揮能穩上一本。
我都想好了,等我考出去,第一件事就是剪掉長發。
告訴全世界,我是男的!
高考前的最後一個春節,爸爸突然鄭重地對我說:“招娣,村西頭的劉老五相中你了,願意出五萬彩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