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局二樓,冷氣開得有點足。
等候區的紅塑料椅排成一行,牆上的電子屏不停刷新號碼。有人捧着戶口本,有人抱着孩子,有人低頭刷手機,誰都沒空多看別人一眼。
“知夏,過來籤個字。”
錢昱琛坐在靠窗的位置,襯衫筆挺,袖口利落挽到手腕,一邊說一邊把那疊打印好的紙推過來,動作熟練得像在籤一份普通合同。
桌子另一側,林知夏的手心微微出汗。
她低頭,只看一眼,第一行就刺進眼底。
【離婚協議書】
下面是雙方姓名、身份證號,再往下,就是一條條冷冰冰的條款。
“我們好聚好散。”錢昱琛壓低聲音,像是在耐心勸一個鬧情緒的小孩,“你現在也知道了,我已經有了新的規劃。對你不公平,對我也不公平。”
“新的規劃?”林知夏抬頭,眼神淡淡的,“是指你新女友,還是新的人生?”
不遠處的長椅上,錢母撇撇嘴,小聲對錢父說:“你看她,嘴還是這麼沖。三年了,一點長進沒有。”
錢父嘆了口氣:“快點籤完回去,公司還一堆事呢。”
錢母似乎怕別人聽不到,故意把聲音抬高:“現在年輕人,結婚不當回事,離婚也當兒戲。我們家昱琛好歹事業做起來了,要不是看在孩子份上,早該分了。”
林知夏聽着,沒接茬,只是把協議一頁一頁往後翻。
【共同財產:無。】
這一行像一枚釘子,釘在她眼裏。
她盯着那三個字足足十秒,才抬頭看向對面的男人:“共同財產,無?”
錢昱琛似乎早就預料到她會問,眉頭微微皺了皺:“你也知道,公司一直在融資擴張,好幾年都沒盈利。有負債,哪來的共同財產?”
“那婚後你買的那套江景房呢?”她聲音不大,“你說登記在你父母名下是爲了避稅。現在協議上,也不算?”
錢母立刻接過話頭:“那是我們老兩口的養老房,跟你一點關系沒有。你也好意思?這三年你一分錢工資沒掙,住我們家,吃我們家,拿把掃帚就覺得自己立了大功?”
林知夏垂在大腿上的手指,慢慢收緊。
她不是沒想過會難看,只是沒想到,會難看到這種程度。
她深吸一口氣,又往下看。
【子女歸男方撫養,女方每月支付撫養費三千元,直至子女滿十八周歲。】
她盯着這一條,忍不住笑了一聲,笑意卻冷得像冰:“孩子歸你們,我還要付撫養費?”
“當然。”錢母理直氣壯,“你現在一窮二白,孩子跟着你吃什麼?你一個離婚女人,拋頭露面的,你覺得對孩子好嗎?”
錢昱琛像在開會,把筆在桌面上輕輕敲了敲:“知夏,這是律師團隊根據我們實際情況擬的標準協議,對你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對我?”林知夏抬眼,目光一點點冷下去,“淨身出戶,孩子歸你,房子車子全是你們家的,對我最好?”
錢昱琛語氣仍舊溫和:“你也別這麼激動。我會每個月給你打生活費,直到你找到工作。你現在這種狀態,也不可能馬上找到體面工作,這是我最後的照顧。”
——最後的照顧。
林知夏低頭,看着紙上的黑字,心裏卻在飛快回放過去三年。
從她辭掉投行的工作,進錢昱琛創業公司幫忙,到懷孕、生產、回家帶孩子,再到一次次被“需要你先照顧家庭,等公司穩定再說”的話哄過去。
公司早期幾輪融資,她跟着一起熬夜寫 BP、做財務模型,談判前一晚抱着電腦熬到凌晨三點。
籤合同的時候,她站在會議室角落,看着錢昱琛和投資人握手,那一刻,她是真的替他開心。
後來錢昱琛拍拍她的肩,說:“你辛苦了,等這輪過了,我給你分一點股。”
第一次,她信了。
第二次,他說:“你現在身份是錢太太,股權寫不寫你名下都一樣。”
第三次,他說:“你又不懂這些條款,寫你名下反而麻煩。”
直到現在,協議書上那一行「共同財產:無」像一記耳光,幹脆利落。
林知夏抬起頭,目光從錢昱琛的臉,移到他身後那扇玻璃窗外。
外面的天很藍,陽光曬得玻璃一片發白。
她突然就安靜了。
“如果我今天不籤呢?”她問。
錢昱琛皺眉:“你想拖着有什麼意義?大家都浪費時間。”
“你是不是覺得,我離不開你?”林知夏笑了下,笑意淡淡的,“沒工作、沒收入、沒房子、沒後路,只能按你說的籤字?”
錢母聽不下去:“林知夏,你別不識抬舉。我們家昱琛願意體面地解決這件事,是還念着你這三年的付出。你要是真鬧大了,撕破臉,對誰都不好看。”
“對誰不好看?”林知夏問,“對你們錢家?還是對你們那家準備上市的公司?”
錢母被這句噎了一下。
錢父皺了皺眉,壓低聲音:“行了,別吵。地方也不合適。趕緊籤完,大家好走人。”
林知夏視線再次落在「共同財產:無」那一行上,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慢慢把協議推回去。
“我得再好好看看。”她說。
錢昱琛臉色明顯沉下來:“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也想知道,你到底想把我逼成什麼樣。”她站起來,“既然是協議,那我們就逐條談清楚。”
說完這句話,她心底那點搖擺,忽然靜了。
她隱約有一種直覺。
今天,要麼按錢昱琛安排的劇本,悄無聲息地退場。
要麼,她親手,撕了這個劇本。
而她突然發現,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