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秀英一家趕在下午天黑之前就回家了。
一路上，葉秀英望着遠處的夕陽，看着自己從小到大走過的道路，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她想起剛嫁進徐家的時候，家裏十幾口人的飯全要她來做。
徐老太太是個只會耍嘴皮子，但是卻很懶惰的人。她大多數時間都用來串門了。
徐老爺子脾氣大，大男子主義得很。整日裏在飯店罵幾個兒子，回了家再罵幾個女兒和孫子外孫。
兒媳婦們倒是沒有罵過。但長時間在這樣高壓的環境裏生活，葉秀英還是覺得有些吃不消。
尤其每天都要做那麼多人的飯。
她記得有一次，徐老太太想吃餃子，叫她一起來包。
她擀了一上午皮，又包了很久的餃子。中午的時候，又燒水站在大鍋面前煮。
煮了一盤又一盤，燥熱的夏天，站在大鍋面前的她熱得滿頭大汗。
等她將餃子煮完，端着碗出去吃的時候，正看見老四媳婦將碗往桌上一放，拍拍屁股走了。
而桌子上那幾個空空如也的盤子裏，哪裏還有什麼餃子。
葉秀英站在原地，周圍是吵鬧着的孩童，外面是嬉笑的小姑子，大家全都吃飽了很開心。
那她呢？
她包了一上午餃子，卻沒有吃到一個。
“咕嚕嚕”肚子不爭氣地響了起來。
葉秀英的心皺巴巴的，像是有一只大手在緊緊拽着。令她呼吸不上來，好難受。
“秀英，愣着幹嘛呢！快去把碗筷收拾收拾洗幹淨啊！”婆婆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進來，她拿着一只空碗和一副筷子。
她將碗筷往桌上一放，用手背一抹便擦去了嘴邊的油光。
葉秀英敢怒不敢言。從小她在家就是這樣逆來順受的性格，雖然心裏有很多的氣和委屈，但眼下婆婆這樣吩咐了，自己也不敢說個不字。
她將桌上的碗一個一個地摞了起來，她記得很清楚，一共有十二只碗。
她一個人做了十二個人的午飯，這午飯是需要和面、調餡、擀皮、包好再進鍋裏煮好的餃子。那麼多的餃子，沒人記得給她留一顆，沒人在意她餓不餓、累不累、吃不吃。
葉秀英一邊刷鍋一邊默默流淚。
這件事一直是她心上的一根刺。
晚上的時候，葉秀英將這件事說給丈夫三桃聽。
她本是想讓丈夫寬慰自己幾句，畢竟他是自己在這個家裏唯一的依靠。
誰知道三桃大眼一瞪，語氣很不好地說道：“別跟老子說這些婆婆媽媽的事，老子在飯店幹一天活快累死了！”說完便倒頭就睡。
葉秀英沒想到三桃是這反應，一下子怔在了那裏。回過神後反應了過來，原來自己以爲的依靠，只是另一座壓向自己的大山。
這山不是用來給她靠的，而是砸向她的，給她帶來傷害的。
她小心翼翼地躺下，蜷縮起了身子。
好不容易等到中秋節，他們拿了吃的回上馬村看望汪愛梅夫婦。
葉秀英瞅個只有自己和汪愛梅在廚房的空隙，跟自己母親訴說這件事情。
這事情在她心裏憋了好久好久，幾乎每天夜裏都會出現在她腦海，令她痛苦不堪。
“媽，你說他家人過分不過分。”葉秀英一股腦將這件事倒了出來，一臉殷切地看着自己的母親。
即使她沒給過自己半分偏愛，但她到底是這個世界上與自己最親近的人了。
“哎呀，你看你就是笨。你一邊煮一邊吃不就好了。怎麼那麼多餃子，還讓自己餓了肚子呢。”汪愛梅沒覺得這是件什麼大事，只覺得自己女兒傻得很，“你呀，太老實，不夠滑頭，一點出息也沒有。”
最後這句話令葉秀英感到很難過，她是來找母親尋求安慰來了，不是在向她確認，自己是這樣一個窩囊的人。
她咬緊嘴唇不說話，汪愛梅拍拍她：“水都要溢出來了，專心點呀。現在伺候了公婆，不想伺候爹媽了是不是？”
幾句話下來，葉秀英徹底絕望。
“沒有。”她努力沒有讓淚水流下來，這一刻，葉秀英終於明白。自己背後是空無一人。
“媽媽。”一旁的小麗輕聲呼喚着自己，葉秀英從回憶裏回過神來。
“你看。”小麗將自己口袋裏的東西翻出來給葉秀英看。
是一包糖果。
“哪來的糖？”葉秀英感到疑惑。
“是姥娘給我的。她讓我裝回去，一天吃一顆。”小麗伸出一根食指，滿臉的鬼靈精怪。
一陣風吹過來，葉秀英卻沒再覺得冷。
她的視線穿過漫天的黃土，望着已經遠去的娘家。想着剛剛母親握着自己的手動容的模樣，還有剛才那包理應出現在葉小軍手裏的糖果。
這一切的一切都令她感到恍惚。
媽媽啊，您怎麼變得，讓我有點想哭了。
胃裏面突然翻滾起一陣惡心，葉秀英忙拍着三桃的肩膀，讓他停下。
“咋的了？”三桃停下三輪車，回頭問道。
葉秀英沒來得及回話，她跳下車廂，蹲在路邊張開嘴便開始吐。
中午的燜面全吐完了，吐到最後連膽汁都出來了。
葉秀英蹲到腿腳都麻了，吐了很久，那股惡心的感覺好不容易好了一些。
“吃壞了？”葉秀英臉色慘白的回到了車廂裏，三桃問了一句。
葉秀英沒了說話的力氣，她擺了擺手，沒吭聲。
三桃繼續蹬三輪車。
小麗遞過來一枚糖果，放在葉秀英手裏。
“媽媽，吃一顆糖會好一些。”葉秀英看着小麗乖巧的臉龐，對她笑了笑。她將糖紙拆開，將糖果放入口中。甜甜的味道瞬間充滿了整個口腔。
葉秀英大概猜到自己是怎麼回事了。
“你說你懷孕了？”
晚上，小麗睡着後，葉秀英拉着三桃跟他說了自己的猜想。
三桃很驚訝，原本就大的一雙眼睛，此刻瞪得和牛眼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