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四合院的雪還沒掃淨,昨兒夜裏那場“抄家”的動靜仿佛還凍在空氣裏,讓人喘不過氣。
中院那棵老槐樹下,秦淮茹正費勁地拖着一張瘸了腿的方桌往倒座房搬。那倒座房原是舊社會給聽差住的,背陰潮溼,門窗縫裏呼呼灌風,最要命的是緊挨着公廁,大冬天那股子尿騷味兒都散不盡。
秦淮茹頭發蓬亂,臉上掛着那種被人戳斷脊梁骨後的灰敗,眼窩深陷。
“喲,秦姐,搬家呐?”
許大茂推着自行車,腋下夾着真皮公文包,滿面紅光地把車鈴鐺撥得“叮鈴鈴”脆響,“這倒座房雖說陰點,但離廁所近,方便!這就是何科長對咱們落後群衆的‘特殊關懷’嘛!”
秦淮茹死死咬着泛白的嘴唇,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愣是一個字不敢回。
正說着,垂花門那邊傳來皮靴踩雪的“咯吱”聲。何衛國一身筆挺的保衛科制服,身披軍大衣,大步跨了出來。
秦淮茹身子一抖,下意識地想擠出一絲討好的笑,可何衛國連眼皮都沒抬,徑直越過她,就像路邊一堆沒人要的爛煤渣。
“大茂,走了。”何衛國聲音清冷。
“哎!得令!”許大茂趕緊推車跟上,那狗腿模樣,恨不得趴地上給何衛國把雪都給舔化了。
……
紅星軋鋼廠,今兒個氣氛詭異得很。
廣播大喇叭裏雖然放着激昂的《咱們工人有力量》,但車間裏的工人們,一個個都在交頭接耳。易中海被抓的消息像是長了翅膀,一夜之間傳遍了全廠。
“聽說了嗎?易中海那個八級工,是知法犯法,貪污咱們工人的撫恤金!”
“真的假的?平時看着挺道貌岸然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保衛科何科長那是誰?戰鬥英雄!能冤枉他?聽說連那聾老太太都被扒了那層烈屬的皮!”
何衛國剛進廠門,李副廠長的秘書小張就候着了。
“何科長,李廠長在三車間等您。”小張壓低聲音,神色緊張,“不過,楊廠長那邊的幾個老八級工也在,恐怕是要給易中海找場子,給您下馬威。”
何衛國整理了一下袖口,冷笑一聲:“找場子?行,那就讓他們看看,離了這幫倚老賣老的‘老師傅’,地球轉不轉。”
三車間是全廠最核心的精工車間,此時圍滿了人,空氣中彌漫着機油和切削液的味道。中間空地上,趴着一台蓋着紅布的龐然大物。
楊廠長背着手站在一旁,臉色陰沉。旁邊站着兩三個穿着深藍色油污工裝的老頭,那都是廠裏的寶貝疙瘩——七級、八級的老鉗工,平日裏跟易中海是一個鼻孔出氣的小圈子。
其中一個滿臉橫肉的胖老頭,是七級鉗工劉大頭,此刻正把手裏的扳手敲得當當響,斜眼瞅着何衛國:“李副廠長,這就是您說的那個能解決技術難題的保衛科長?這不是胡鬧嗎!一個抓特務的,能懂什麼是公差配合?能懂什麼是機械傳動?”
李寶國推了推眼鏡,笑得跟彌勒佛似的,眼裏卻閃着精光:“老劉啊,英雄不問出處。衛國同志在部隊那是搞特種裝備維護的,坦克大炮都修得,這機床還能難住?”
“哼!大炮是大炮,精密機床是精密機床!”劉大頭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易師傅不在,這台C620改型車床,除了我們幾個老家夥,誰敢動?這要是修壞了,可是破壞國家財產!”
周圍的工人們也都竊竊私語。在這個年代,八級鉗工那就是車間裏的神。何衛國一個保衛科的,大家夥兒雖然敬他抓壞人,但這技術活兒……隔行如隔山啊。
何衛國慢條斯理地摘下皮手套,交給旁邊的小張。他走到那台機床前,甚至都沒看劉大頭一眼,伸手拍了拍冰冷的鑄鐵機身。
“這台機床,停工三個月了吧?”何衛國聲音不大,卻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冷硬,“三個月,軍工訂單延誤了多少?這就是你們所謂的‘技術權威’?”
“你懂個屁!”劉大頭被戳了痛處,漲紅了臉,“這是蘇聯專家的設計,裏面的齒輪箱結構復雜,易師傅那是爲了穩妥,正在研究方案!”
“研究方案?我看是在研究怎麼養寇自重,顯擺自己的重要性吧。”何衛國冷哼一聲,意念微動,【全能工程師技能】瞬間開啓。
在他眼中,這台復雜的機床結構瞬間變得透明立體。紅色的故障點清晰可見——主軸箱內的一個傳動撥叉疲勞斷裂,且液壓系統有一處隱蔽的油泥堵塞。
“一把14號呆扳手,一把遊標卡尺,還有一根通條。”何衛國伸手。
“給他!”李寶國大喊一聲。
何衛國接過工具,動作沒有絲毫拖泥帶水。他沒有像那些老工人一樣又是聽診又是摸溫度搞那一套“玄學”,而是直接上手——拆!
“哎哎!不能硬拆!那蓋板螺絲是有扭矩要求的!”劉大頭急得大叫,“你這是搞破壞!”
楊廠長也皺起了眉,剛要開口,李寶國直接截斷:“出了事我擔着!”
“咔噠!”
清脆的金屬撞擊聲響起。何衛國的手法極其老練,那沉重的鑄鐵蓋板在他手裏輕得像塊硬紙板。不到十分鍾,復雜的車頭主軸箱就被打開了。
“看清楚了。”何衛國用滿是油污的扳手指向箱體深處,“第三級傳動撥叉,斷裂。這是因爲長期潤滑不足,加上操作違規強行換擋造成的硬傷。劉師傅,你是七級工,這你也看不出來?還說是設計問題?”
劉大頭湊過去一看,頓時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雞。那斷裂口新鮮得很,確確實實是硬傷。
“還有。”何衛國轉身走到機床尾部,打開液壓油箱,直接把通條捅了進去,猛地一攪,再抽出來時,帶出了一團黑乎乎的油泥,“液壓回流閥堵死。這就是機床發熱停機的主因。易中海帶着你們修了三個月,連最基本的油路都不查?這就是你們的‘工匠精神’?”
全場死一般的寂靜。
這臉打得,太響了!啪啪作響!
“這……這……”劉大頭額頭上冷汗直冒,支支吾吾,“易師傅說那是……”
“易中海那是故意不修!”何衛國把沾滿黑油的通條扔在劉大頭腳下的膠鞋上,聲音如雷,“這台機床修不好,廠裏就得依賴他的手工打磨件。他這是爲了保住自己在廠裏的地位,不惜犧牲國家的生產任務!這就是你們尊重的‘一大爺’!”
這話一出,如同平地一聲雷。工人們的眼神變了,從懷疑變成了憤怒。
在這個年代,爲了私利阻礙生產,那性質比貪污還惡劣!
“拿黑板來!”何衛國一聲令下。
他在衆目睽睽之下,拿起粉筆。
刷刷刷!
那一手漂亮的工程仿宋字,配上精準得像印刷出來的機械制圖。何衛國當場畫出了改進型撥叉的圖紙,並標注了詳細的熱處理工藝:“45號鋼,調質處理,硬度HRC45-50。照這個做,半小時後,這機器要是轉不起來,我何衛國立刻辭職走人!”
李寶國看着黑板上的圖紙,眼睛都直了。他是懂行的,這圖紙的專業程度,比技術科那些大學生強了不止一個檔次!
“快!讓鍛造車間按何科長的圖紙去做!加急!”李寶國興奮得聲音都劈叉了。
四十分鍾後。
隨着電閘“咔嚓”一聲推上去,那台趴窩了三個月的龐然大物,發出了低沉而平穩的轟鳴聲。主軸旋轉如飛,切削液噴灑,一根根精美的軸件被加工出來,精度絲毫不差。
“好!”
不知是誰帶頭喊了一聲,緊接着,雷鳴般的掌聲響徹整個三車間。工人們看何衛國的眼神,那是發自內心的崇拜。
什麼叫能耐?這就叫能耐!
楊廠長面色灰敗,他知道,易中海這一派的技術壁壘徹底完了。
李寶國趁熱打鐵,站在高台上,滿面紅光地大聲宣布:“鑑於何衛國同志精湛的技術水平和對工廠的重大貢獻,經廠黨委研究決定,特聘何衛國同志爲紅星軋鋼廠‘特別技術顧問’,享受副總工程師待遇!”
李寶國頓了頓,推了推眼鏡,報出一個耐人尋味的數字:“行政工資加技術津貼,每月工資定級——九十九塊五!”
全場譁然!
易中海是九十九塊。
何衛國是九十九塊五。
就多了這一張五毛錢的票子,卻是把易中海那張老臉,還有這幫“技術權威”的臉,按在地上摩擦!
……
四合院,倒座房。
秦淮茹剛把那漏煙的煤球爐子生起來,滿屋子都是嗆人的煙味。她一邊咳嗽,一邊流着淚聽着外面廣播站的大喇叭。
“現在播報一則喜訊!保衛科科長何衛國同志,攻克重大技術難關……晉升爲特別技術顧問,工資調整爲九十九塊五毛……”
那激昂的聲音穿透寒風,像刀子一樣扎進這間陰冷的小屋。
秦淮茹手裏的火鉗子“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九十九塊五……
她在心裏飛快地算着:她一個月二十七塊五,這得是她幹三個多月的工資!夠買多少白面?夠買多少斤豬肉?
要是當初沒有聽賈東旭的甜言蜜語悔婚,要是當初嫁給了何衛國,現在坐在那暖氣房裏數錢的、被人羨慕得眼紅的,不就是她秦淮茹嗎?
這種悔恨,比數九寒天的風還要刺骨。
“媽!我餓!”棒梗縮在破被子裏,那雙三角眼陰狠地盯着爐子,“我要吃肉!我要吃何衛國那個王八蛋吃的紅燒肉!”
“吃吃吃!就知道吃!”秦淮茹突然爆發了,回手一巴掌甩在棒梗臉上,“都是因爲你!要不是你去偷東西,咱們家能落到這個地步嗎?你那個該死的奶奶,那個沒用的易中海,全完了!全完了!”
她歇斯底裏地哭嚎着,聲音裏滿是絕望。
就在這時,倒座房那扇透風的門被敲響了。
“誰?”秦淮茹嚇了一跳,趕緊抹了把臉。
門被推開一條縫,露出閆解成那張繼承了閆埠貴八分算計的臉。他鬼鬼祟祟地往裏看了一眼,壓低聲音說:“秦姐,別哭了。三大爺讓我給您帶個話。這院裏的天雖說是變了,但活人不能讓尿憋死。您要是想翻身,今晚去趟後院……聾老太太那是進去了,可這房子,街道辦還沒貼封條呢……”
秦淮茹愣住了,那雙桃花眼裏,原本熄滅的野心,像鬼火一樣又跳動了一下。
與此同時,前院傳來一陣喧譁。
剛下班的何衛國推着一輛嶄新的“飛鴿”牌自行車進了院子。車把上掛着一兜子紅彤彤的國光蘋果,後座上竟然還捆着一台半導體收音機!
自行車、收音機……這可是“三轉一響”裏的兩樣大件!
他站在中院,目光掃過那些窺探的窗戶,嘴角泛起一絲冷硬的弧度。
這第一回合是他贏了,但這幫禽獸的根還在。尤其是那個最愛算計的閻埠貴,看來是皮癢了,想接易中海的班?
“雨水,出來接東西!”何衛國喊了一嗓子,中氣十足。
“來啦哥!”何雨水像只快樂的小麻雀飛奔出來,看到那輛嶄新的自行車,尖叫聲差點把屋頂掀翻。
這歡笑聲,聽在此時此刻的賈家和閻家耳中,簡直比殺豬刀還在心口上絞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