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淡的聲音忽然響起,驚得沈舒錦慌忙回神。她這才發現,裴硯不知何時已抬起頭,正靜靜看着她,眸中帶着一絲興味。
“殿,殿下。”她慌忙屈膝行禮,臉頰發燙,“我……我是來……”
“來做什麼?”裴硯合上書,指尖在封皮上,若有若無的遮掩。
沈舒錦瞥見那書名——《南華經》。
在一堆奏折中,這本“閒書”格外顯眼。
難道,殿下批閱奏折累了,也會偷偷看書消遣?
一想到是這樣,她也不害怕了,圓溜溜的杏眼忍不住彎了又彎,低頭壓制上揚的嘴角。
“我來拿賬冊。”沈舒錦重新抬起頭,定了定神,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穩,“想看看府裏的賬目,熟悉府中事務。”
裴硯眉梢微挑,沒說話,只是看着她,等她繼續。
“還有……”沈舒錦頓了頓,聲音輕了些,“雲棲堂有些空,想……想種些花草。正好,嵐夕閣制香需要新鮮花材,一同采買,方便些。”
說完,她靜靜等着。心中有些忐忑。
良久,裴硯才開口,語氣聽不出情緒:“賬冊在那邊第二個書架第三格,自己去取。鑰匙在左手第一個抽屜。”
沈舒錦一怔。這麼……容易?
“至於種花……”裴硯重新拿起書卷,目光卻仍落在她臉上,“你的院子,隨你心意。需要什麼,吩咐管事去辦便是。只一點——別種香氣太濃的,我聞着頭疼。”
沈舒錦眼睛一亮,唇角忍不住彎起:“是,我明白。那……我就種些梔子、茉莉、白蘭,香氣都是清雅的。再搭幾株山茶、月季,四季都有花看。”
“最好再有幾棵樹,銀杏,玉蘭,石榴都不錯,殿下覺得可好?”
她越說越順,眉眼間不自覺流露出幾分雀躍,像得了心愛玩具的孩子。
“你喜歡就好。”
裴硯看着她,眸色深了深,忽然問:“你方才在門口站了多久?”
沈舒錦的笑僵在臉上。
“我……”她眼神飄忽,耳根慢慢紅了,“我沒站多久,就、就剛進來……”
“是麼。”裴硯指尖在書頁上輕輕敲了敲,“可我聽見腳步聲停在門口,足有十息之久。”
他抬眼,目光平靜卻透徹,“沈舒錦,你方才在看什麼?”
連名帶姓的稱呼,讓沈舒錦心頭一跳。她咬住唇,腦子飛速轉動,忽然靈光一閃,指着窗外道:“我在看那株三角梅!殿下您瞧,那枝頭的花開得,是不是比昨日又大了些?”
裴硯順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窗外確實有株三角梅,枝上綴着茂盛的花瓣,在陽光下輕輕搖曳。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沈舒錦臉上。她正睜着一雙清澈的眼,努力做出誠懇的表情,只是頰邊那抹緋紅出賣了她。
半晌,裴硯忽然極輕地笑了一聲。
“去拿賬冊吧。”他不再追問,重新低頭看書,“若有不懂的,可以問趙管事,或者……”他頓了頓,“來問我。”
沈舒錦如蒙大赦,趕緊應了聲“是”,快步走向書架。找到第二格,果然看見一摞藍布封面的賬冊,整整齊齊碼着。她踮起腳去取,指尖剛觸到書脊——
“左手第一個抽屜。”裴硯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依舊平淡,卻讓她心頭莫名一暖。
她打開抽屜,裏頭果然躺着一串黃銅鑰匙。取賬冊,鎖回抽屜,動作輕快利落。抱着沉甸甸的賬冊轉身時,她忍不住又朝書案那邊看了一眼。
裴硯依舊保持着方才的姿勢,陽光在他周身鍍了層金邊。他似乎完全沉浸在了書裏,連她離開都沒抬頭。
可沈舒錦知道,他什麼都知道。知道她方才的失態,知道她蹩腳的借口,甚至可能……知道她此刻心頭那點莫名的悸動。
她抱着賬冊走出書房,輕輕帶上門。站在廊下,夏末的陽光暖暖地照在身上。
她低頭看着懷裏厚重的賬冊,又抬頭望了望澄澈的天空,忽然覺得,這王府的日子,或許……也沒想象中那麼難熬。
而書房內,裴硯在門合上的那一刻,緩緩抬起了眼。
他望着那扇緊閉的門,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書頁。良久,才低聲道:“尉錚。”
侍衛長應聲而出:“王爺。”
“去尋些上好的花種花苗。”裴硯的目光落在窗外那株木芙蓉上,“梔子、茉莉、白蘭、山茶、月季……都要。再找幾個懂花木的匠人,撥到王妃院裏聽用。”
尉錚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但仍恭敬應下:“是。”
“還有,”裴硯頓了頓,語氣依舊平淡,“王妃若問起花銷,就從我私賬裏走。不必記公賬。”
“屬下明白。”
尉錚退下後,書房重歸寂靜。
裴硯重新拿起《南華經》,躍然紙上的,不是鯤鵬斥鴳,而是那雙清澈的眼眸,還有被抓包時瞬間飛紅的耳根。
嬌憨得……有點可愛。
這個詞浮上心頭時,裴硯自己都怔了怔。
他搖搖頭,將這些莫名的思緒壓下,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放回書卷上。只是目光掃過字句時,總有些難以集中。
窗外,那株三角梅的花苞在風中輕輕顫動,像是隨時要綻開。
***
沈舒錦抱着賬冊回到自己院子,立刻吩咐青黛研墨鋪紙。她要先理一理思路,看看這王府的賬目究竟如何。
她自幼跟着母親學過理賬,後來經營嵐夕閣更是親力親爲,看賬本算是熟手。可王府的賬目之復雜,還是超出了她的預料——田莊、鋪面、俸祿、賞賜、人情往來……林林總總,條目繁多。
但她並不畏難。相反,這種挑戰讓她隱隱興奮。一頁頁翻看,一筆筆核對,時而蹙眉思索,時而提筆標注。陽光從窗格斜射進來,照在她專注的側臉上,長睫在眼下投出淺淺的影子。
青黛端茶進來時,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幕。自家小姐伏案疾書,神情認真,唇角卻噙着一絲淺淺的笑。
“小姐,歇會兒吧。”青黛輕聲道。
沈舒錦這才從賬冊中抬起頭,揉了揉酸澀的眼,接過茶盞。溫熱的茶水入喉,她才覺出渴來。
“小姐,”青黛小聲提醒,“布娃娃洗幹淨了,可要送過來。”
她笑着搖頭:“嗯。我最近又看了幾個新樣式,打算給她再做幾身衣裳。”
青黛笑着打趣:“小姐都嫁人了,卻和奶娃娃一樣,還愛玩布娃娃。羞羞。”
“青黛!”沈舒錦面頰緋紅,拿起賬冊作勢要打她,卻被她先一步逃走了。
看着青黛“落荒而逃”的身影,她也眉眼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