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最後一抹夕陽,像個舍不得走的賴皮孩子,扒着林然出租屋那扇窄小的窗戶,把廉價的米色窗簾染成一種暖烘烘的、虛假的橘色。空氣裏飄着外賣麻辣燙殘留的、有點膩人的花椒味。
林然蜷在吱呀作響的二手沙發上,第一百零八次對着手機屏幕翻白眼。
“不是……這林冉冉腦子裏是灌了水泥嗎?”她戳着屏幕上最新更新的章節,咬牙切齒,“真千金都把你媽……啊不,把她媽送你的生日禮物砸了!你擱這兒哭什麼?道歉?道個鬼的歉啊!你倒是給她一個大耳刮子啊!”
屏幕上的字句浮動着,描述着假千金林冉冉如何被當衆羞辱,如何瑟縮着道歉,如何被圍觀賓客和後續的網絡評論釘在“上不得台面”、“鳩占鵲還不知感恩”的恥辱柱上。那股憋屈感,順着網線爬過來,死死扼住了林然的喉嚨。她這個旁觀者都快心梗了。
“廢物!!”林然憤憤地扔開手機,感覺急需一點涼白開來壓壓這股從虛構世界蔓延過來的邪火。
她趿拉着毛茸茸的、有點起球的拖鞋,起身朝廚房走去。眼睛還因爲長時間盯着屏幕而有些發花,腦子裏亂糟糟的,一半是還沒做完的周一匯報PPT,一半是小說裏林冉冉那張哭得梨花帶雨卻只會惹人厭的臉。
“踩空的時候,一定要帥。”——這個無厘頭的念頭閃過腦海的瞬間,她的拖鞋底剛好蹭到廚房瓷磚上一小片不知何時濺上的水漬。
“哎——我……”
失重感猛地攫住了她。沒有驚呼完成,眼前最後殘留的景象是自家那略顯油膩的料理台邊緣。緊接着,後腦勺傳來一陣悶痛,視野徹底黑了下去。
……
意識沉浮,像是沉在渾濁的水底。各種嘈雜的聲音由遠及近,尖銳地往腦子裏鑽。
“嘖,真是晦氣……這點事都處理不好。”
“本來就是假的,還真把自己當大小姐了?看沐晴小姐回來,她還能得意幾天。”
“別說了,人好像暈着呢……”
“暈了倒好,省得哭哭啼啼看着煩。”
額頭上傳來冰涼的觸感,溼漉漉的,不太舒服。林然艱難地掀開眼皮。
入眼是極高的、掛着華麗水晶吊燈的天花板,光線被切割得細碎,晃得她眼花。身下是柔軟得過分、似乎能把人埋進去的絲綢床褥,空氣裏彌漫着一種陌生的、甜膩又冷清的高級香薰味道。
完全不是她那間堆滿雜物、彌漫着外賣氣息的出租屋。
她僵硬地轉動脖子,看見床邊站着兩個穿着統一制服、面容姣好卻眼神疏離的年輕女傭。一個手裏還拿着塊溼毛巾,見她醒來,立刻把毛巾拿開,表情談不上恭敬,甚至有點不易察覺的輕蔑。
“冉冉小姐,您醒了。”拿毛巾的女傭開口,聲音平平,“醫生來看過了,說您是情緒激動加上低血糖,沒什麼大礙。沐晴小姐不是故意的,她也是太想念夫人,看到夫人送您的禮物,一時觸景生情才失手打翻了香水。夫人讓您別往心裏去。”
信息量過大,林然一時懵着。
低血糖?情緒激動?沐晴小姐?夫人?香水?
她猛地想起昏迷前看的那本小說,想起那個窩囊到令她吐血的女配——林冉冉。
不是吧……
她撐着坐起來,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手指纖細白皙,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塗着淡淡的裸色蔻丹,絕不是她那個因爲常年敲鍵盤、偶爾還要自己修水管而略顯粗糙的手。
心髒狂跳起來,帶着一種荒謬的、近乎驚悚的預感。
“鏡子。”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說,有點沙啞,但語調是陌生的柔軟——或者說,是這具身體原本慣有的柔軟。
女傭似乎有些意外,互相對視一眼,還是去梳妝台上取來一面精致的鑲邊手持鏡。
林然接過來,深吸一口氣,舉到面前。
鏡子裏映出一張臉。年輕,漂亮,皮膚好得幾乎看不見毛孔,眼睛很大,眼尾微微下垂,天然帶着點無辜和怯意。唇色有些淡,更添幾分脆弱感。和小說裏描寫得一模一樣,也和她自己原本的相貌有五六分相似,但更精致,也更……好欺負。
真的是林冉冉。那個在小說裏被虐到塵埃裏,最後衆叛親離、下場淒慘的苦瓜假千金。
就在這時,房門被輕輕敲響,另一個女傭走進來,手裏捧着一個精致的絨布盒子,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訓練過的歉意表情:“冉冉小姐,沐晴小姐心裏過意不去,特意讓我把她最喜歡的一款香水送給您,算是賠禮。”她打開盒子,裏面是一瓶造型別致的香水,“沐晴小姐說,希望您別嫌棄。”
林然的目光落在那瓶香水上。記憶碎片翻涌——小說裏,真千金蘇沐晴“失手”打碎的,是林母親手挑選送給林冉冉的二十歲生日禮物,某奢侈品牌當季限量款,全球發行不到一百瓶,代表着林母(至少在那一刻)對養女的一點溫情。而蘇沐晴事後“賠”的這瓶,不過是她諸多收藏中普通的一款,價值天差地別。
這種看似賠禮實則羞辱的戲碼,原主林冉冉不僅哭着接受,還感動於“妹妹”的大度。
去你的大度。
一股火氣,混合着社畜常年加班積壓的暴躁,以及對這個“林冉冉”怒其不爭的憋悶,轟地一下沖上了林然的天靈蓋。
她沒接那瓶香水,甚至沒看那個女傭。只是抬起眼,目光掃過床邊那兩個明顯在看戲的女傭,扯了扯嘴角。這個表情放在林冉冉這張怯生生的臉上,顯得有點突兀的冷。
“我原來的那瓶,”她開口,聲音不高,卻沒了剛才初醒時的沙啞柔軟,清晰,平穩,“被蘇沐晴砸了,是吧?”
捧盒子的女傭愣了一下,忙道:“沐晴小姐她不是……”
“是什麼不重要。”林然打斷她,掀開被子下床。絲綢睡裙滑過皮膚,觸感涼滑。她赤腳踩在昂貴柔軟的地毯上,走到房間角落那張巴洛克風格的雕花書桌前。桌面很幹淨,只擺着幾本精裝書和一個造型復古的電話機。
她記得小說設定,林冉冉房間的電話可以直通別墅內線,也能撥外線。
在三個女傭錯愕的注視下,林然拿起聽筒,憑着腦中自動浮現的、屬於這個身體的記憶,按下了一串號碼。不是內線。
電話很快被接通,那邊傳來一道訓練有素、甜美恭敬的女聲:“您好,這裏是‘永恒之露’VIP專屬服務熱線,請問有什麼可以爲您服務?”
林然對着話筒,語氣平淡得像是在點一杯外賣咖啡:“我是林冉冉。我此前訂購的編號爲VL-089的限量版‘星夜之淚’,今天不慎損毀了。我需要再訂十瓶同款,地址照舊。”
電話那頭似乎靜默了半秒,大概是VIP客服也沒見過這種“不慎損毀”後直接加訂十瓶限量款的豪橫操作,但專業素質讓她立刻回應:“好的,林冉冉小姐,立刻爲您查詢庫存並安排。請問支付方式……”
“記在林焓裕賬上。”林然說得理所當然,“他是我的監護人,賬單直接寄給他,或者聯系他的助理。需要他的私人聯系方式確認嗎?”
“不……不必了,林小姐。林焓裕先生是我們品牌的尊貴客戶,我們有記錄。會爲您妥善處理,預計調配時間可能需要四周,到貨後我們會第一時間通知您。”
“嗯。”林然掛了電話,咔噠一聲輕響,在過分安靜的房間裏格外清晰。
她轉過身,看着已經完全傻掉、捧着香水盒進退不得的女傭,以及床邊那兩個表情管理快要失效的女傭,微微一笑。這個笑,依舊掛在林冉冉楚楚可憐的臉上,卻莫名讓人覺得背脊有點發涼。
“這瓶,”她指了指女傭手裏的盒子,“拿回去還給蘇沐晴。告訴她,她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習慣用自己常用的味道。砸了的,我讓哥哥給我補上就是了。”
“哦,對了,”她像是剛想起什麼,補充道,“低血糖好像還沒緩過來,讓廚房給我送份燕窩粥上來,要血燕。再配一碟蘇記的杏仁酥,現在去買。”
房間裏落針可聞。幾秒後,那個捧盒子的女傭率先反應過來,臉色紅白交錯,低頭應了聲“是”,幾乎是小跑着退了出去。另外兩個也慌忙跟上,出門前還差點絆了一下。
房門輕輕關上。
林然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精心修剪過的花園和遠處模糊的城市天際線。夕陽已經徹底沉下去了,天空是濃鬱的靛藍色,點綴着零星早亮的燈火。
她,林然,一個平平無奇的社畜,真的穿進了那本令人憋屈的小說,成了即將開啓悲慘人生的假千金林冉冉。
但……
誰想當個小苦瓜啊?
社畜的命也是命,打工人的魂絕不受氣!劇本?從她醒來那一刻起,就得照她的法子改了!
燕窩粥和杏仁酥很快送來,品質無可挑剔。林然慢條斯理地吃完,感覺這具身體因爲“情緒激動”和“低血糖”帶來的虛弱感消退不少。她開始翻看房間裏的東西,熟悉環境,腦子裏快速梳理着已知的劇情和人物關系。
林焓裕,林家長子,林氏集團實際的掌權人,原主林冉冉的養兄。在原書裏,他對這個鳩占鵲巢的假妹妹感情復雜,前期更多是漠視,在真千金歸來後,出於家族利益和對血緣的認同,逐漸偏向蘇沐晴,最終成爲將林冉冉推入深淵的重要力量之一。他是典型的工作狂,常年住在公司附近的頂層公寓,極少回這座位於半山的林家老宅。
今天這事,按理說,根本傳不到他耳朵裏。就算傳到了,以他對自己這個“妹妹”一貫冷淡的態度,大概也只會覺得她又在無事生非、小題大做。
林然沒指望這位“哥哥”真會爲她出頭,她只是單純地不想忍氣吞聲,順便給蘇沐晴和那些看人下菜碟的傭人添點堵。記他賬上,純粹是因爲她目前這張副卡的額度,可能還真不夠一口氣買十瓶那種頂級限量香水。
夜幕完全降臨。宅子裏很安靜,那種透着森嚴等級和冷漠的安靜。
林然換了身舒適的居家服,打算去樓下書房找幾本書看看,多了解一下這個世界。她拉開房門,走廊壁燈灑下昏黃的光。
剛走到二樓華麗的旋轉樓梯口,就聽到樓下傳來細微的動靜。大門似乎被打開了,有熟悉的傭人壓低聲音問好的響動。
這麼晚了,誰會回來?
她沒太在意,扶着光滑的木質扶手,正準備往下走。
一道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樓梯轉角下方。
那人個子極高,穿着挺括的黑色西裝,外套隨意搭在手臂上,白色襯衫領口鬆開了兩顆扣子,露出清晰的鎖骨線條。他似乎是剛回來,身上還帶着室外夜風的微涼氣息。燈光從他斜後方打過來,勾勒出深刻的側臉輪廓,鼻梁高挺,唇線薄而平直。他的眼神很沉,像結冰的湖面,此刻正毫無情緒地、精準地落在她身上。
林然腳步一頓。
是林焓裕。和小說裏描述的一樣,英俊,冰冷,有着極強的存在感和壓迫感。
他怎麼會回來?還是這個時間點?
林焓裕一步步踏着台階走上來,步伐不疾不徐,卻讓周圍的空氣都仿佛凝滯了。他在比她高兩級的台階上停住,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距離近得林然能聞到他身上極淡的、清冽的雪鬆混合着一點點煙草的味道。
“聽說,”他開口,聲音比他的眼神溫度高不了多少,在空曠的樓梯間裏帶着細微的回響,“你今天受了委屈,還到處跟人說,我寵你無度,連砸了十瓶限量香水都縱着你,記我賬上?”
誰想當小苦瓜啊
林然穿成萬人嫌女配林冉冉時,正趕上真千金砸了她的限量版香水。
原劇情裏女配哭着道歉,反倒被全網嘲“假千金就是小家子氣”。
林然反手就撥通了品牌VIP專線:“對,我要再訂十瓶,記林焓裕賬上。”
當晚,常年加班的養兄突然回家,將她堵在旋轉樓梯旁:“聽說你到處造謠我寵你無度?”
他的語調平鋪直敘,聽不出喜怒,但那雙眼睛裏的冷意,幾乎能刮下一層霜來。
林然的心髒下意識地緊了一下,這是身體原主殘留的條件反射,對這位兄長根深蒂固的畏懼。但下一秒,屬於林然的靈魂立刻穩住了陣腳。
怕什麼?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他現在興師問罪,無非是覺得她這個假妹妹又在借題發揮、揮霍無度,還想賴上他。
林焓裕見她沒像往常那樣立刻瑟縮着低頭道歉,反而抬起眼直視他,眼底似乎飛快地掠過一絲極淡的訝異,隨即被更深的冷嘲覆蓋。他微微傾身,逼近了一些,那股壓迫感更強了。
“林冉冉,我是不是太久沒回來,讓你忘了這個家的規矩,也忘了自己的身份?”他聲音壓低,帶着清晰的警告意味。
換了真正的林冉冉,此刻大概已經嚇得眼淚汪汪,語無倫次了。
但林然只是眨了眨眼。然後,在林焓裕冰冷的注視下,她做了一件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她慢吞吞地掏出手機——一款這個身體用的、最新型號的奢侈品牌定制手機,指紋解鎖,點開某個綠色軟件,熟練地調出收款碼。
然後,她把手機屏幕轉向林焓裕,往前遞了遞,幾乎要碰到他質地精良的襯衫前襟。
女孩的聲音清亮,帶着一種故意裝出來的、無辜的困惑,在寂靜的樓梯間裏格外清晰:
“寵不寵的……哥,咱們先把這個結了?”
她晃了晃手機屏幕,那黑白相間的二維碼在燈光下格外醒目。
“香水錢,十瓶,‘星夜之淚’,VIP價,抹個零頭,就算你九十八萬七千六百吧。支持刷卡、轉賬,當然,”她頓了頓,抬眼迎上林焓裕瞬間凍結的目光,補充道,“現金我也收。”
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旋轉樓梯上方懸掛的巨大水晶吊燈流淌着璀璨卻冰冷的光,將兩人對峙的身影拉長,投在光滑的深色木地板和鋪着華麗地毯的台階上。空氣裏,高級香薰甜膩的尾調,和林焓裕身上那股冷冽的雪鬆氣息無聲碰撞,形成一種古怪的張力。
林焓裕的視線,從林然那張故作無辜、甚至帶着點理直氣壯的臉上,緩緩下移,落在那個懟到他眼前的手機屏幕上。黑白格子組成的二維碼,在奢華的背景裏顯得格外突兀,甚至有些滑稽。
他臉上那層冰冷的、模式化的表情,第一次出現了清晰的裂痕。不是憤怒,而是一種極致的錯愕,混雜着難以置信,以及更深沉的審視。他那雙總是平靜無波、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裏,此刻清晰地映着那小小的、發光的屏幕,以及屏幕後,女孩那雙異常明亮、看不出絲毫怯意的眸子。
這絕不是他認識的那個林冉冉。
那個林冉冉,怕他怕得像老鼠見了貓,說話從來不敢大聲,眼神總是躲閃,稍微給點壓力就能哭出來。別說舉着收款碼找他要錢,就是多看他一眼,都要鼓足勇氣。
可眼前這個人……
林然舉着手機,胳膊有點酸了,但姿態穩得很。她能感覺到林焓裕身上散發出的低氣壓更重了,那目光像是要把她裏外剖開看個清楚。但她心裏那點屬於社畜的破罐子破摔精神,和穿越而來的詭異興奮感,支撐着她沒把手縮回來。
怕什麼?最壞還能比原主的下場更壞嗎?反正都是“假”的,這“哥哥”也沒真把她當妹妹看過。
“怎麼?”她甚至還有餘力挑了挑眉(這個動作放在林冉冉臉上,有種生疏的挑釁感),“哥哥不會這點小錢都舍不得給妹妹花吧?不是你說的……‘寵我無度’?”她把最後四個字咬得輕輕的,帶着點戲謔。
林焓裕終於有了動作。
他沒去碰那個二維碼,而是極慢地,重新將目光抬升,鎖定林然的雙眼。那層錯愕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探究,銳利得像手術刀。他沒接她關於“寵”的話茬,而是問,聲音比剛才更沉,更緩:“誰教你的?”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
但林然聽懂了。他是在問,今天這一出,是誰在背後給她出主意,教她這樣行事,這樣……應對他。
看來,他是把她反常的舉動,歸結爲背後有人指點,想玩什麼新花樣了。
林然心裏嗤笑一聲,面上卻露出更困惑的表情,甚至還把手機又往前遞了遞,屏幕幾乎要貼上他的襯衫:“教什麼?哥,你在說什麼呀?我就想要回我的香水錢。”她眨眨眼,學着原主可能有的那種軟糯語調,但眼神卻清亮得很,“那瓶香水是媽媽送我的生日禮物,我很喜歡。被砸了,我難過,再買幾瓶,不過分吧?我又沒別的收入,不找哥哥你,找誰呀?”
她故意把“媽媽”和“生日禮物”咬得重了些。小說裏提過,林焓裕對母親感情很深,雖然對林冉冉這個養妹冷淡,但對母親生前認可的“女兒”,至少在明面上,還是維持着基本的、物質的保障。
林焓裕的眉梢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久到林然覺得舉着手機的右手腕開始發酸,久到樓梯下方隱約傳來傭人刻意放輕、卻又忍不住好奇的腳步聲,又迅速遠去。
終於,他抬起手。
林然下意識屏住呼吸,以爲他要打掉手機,或者做出更激烈的反應。
然而,那只骨節分明、修長有力、一看就屬於慣於發號施令的手,只是伸進了西裝褲袋,從裏面拿出一個黑色啞光材質的錢夾。他打開,抽出一張卡。不是普通的銀行卡,而是一種泛着金屬光澤、線條冷硬的私人定制卡。
他用兩根手指夾着那張卡,沒有遞給林然,而是輕輕一揚手。
卡片劃過一道利落的弧線,“啪”一聲輕響,落在了林然另一只空着的手心裏。冰涼的金屬觸感,微微沉手。
“沒有密碼。”林焓裕的聲音恢復了一貫的平淡,聽不出情緒,“額度應該夠你買那些香水。”他頓了頓,目光再次掃過她的臉,那審視的意味絲毫未減,“林冉冉。”
他叫她的名字,不是“冉冉”,而是連名帶姓。
“安分點。”他說,聲音不高,卻每個字都帶着沉甸甸的重量,“別再玩這種無聊的把戲。”
說完,他不再看她,徑直從她身邊走過。擦肩而過時,帶起一陣微涼的、屬於夜晚的風,還有那股凜冽的雪鬆冷香。
他步速不變,朝着走廊深處他自己的房間走去,背影挺直,很快消失在拐角。
林然站在原地,低頭看了看手心裏那張冰冷的金屬卡,又看了看另一只手上還亮着收款碼屏幕的手機。
這就……完了?
沒有預想中的暴怒,沒有更嚴厲的斥責,甚至沒有再多問一句關於蘇沐晴砸香水的事。他就這麼給了她一張卡,留下一句警告,走了?
這反應,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說好的冷酷無情、偏袒真千金呢?雖然給卡可能只是他嫌麻煩、用錢打發她的習慣性動作,那句“安分點”也是十足的警告,但……總感覺有哪裏不對。
林然握着那張卡,指尖無意識摩挲着卡面冰涼的邊緣。金屬的涼意透過皮膚,一點點滲進去。
她收起手機,屏幕暗下去的瞬間,映出她此刻的臉——還是林冉冉那張漂亮卻慣常顯得怯懦的臉,但眼神卻截然不同,明亮,帶着點未散的鋒芒和思索。
第一步,算是邁出去了吧?雖然和預想的劇情發展不太一樣。
她回頭看了一眼林焓裕消失的走廊方向,那裏一片寂靜,只有壁燈投下溫暖卻孤寂的光暈。
這位“哥哥”,好像比小說裏描述的,還要難懂一點。
不過,管他呢。
林然把那張金屬卡揣進口袋,轉身下樓。步履輕鬆,甚至有點想哼歌。
苦瓜劇本?從今天起,正式作廢。
她林然的人生,不管是原來的,還是現在的,都只能由她自己來寫。
至於以後……
她摸了摸口袋裏那張堅硬的卡片,嘴角彎起一個細微的、帶着點狡黠的弧度。
日子還長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