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辰最後的記憶是凌晨三點的電腦藍光和一篇永遠寫不完的策劃案。
再睜眼時，金燦燦的光刺得他眼皮生疼。身下不是熟悉的電競椅，而是某種硬得硌人的平面，鋪着觸感詭異的織物——像是絲綢，但又厚得離譜。
“陛下，卯時三刻了，該準備早朝了。”
一個尖細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着小心翼翼的恭敬。
蘇辰猛地睜開眼。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繡着金色巨龍的明黃色帳頂，那龍張牙舞爪，每一片鱗片都閃着細密的金線。他僵硬地轉動脖子，看到的是一個跪在床邊、穿着深藍色古裝的中年男人，面白無須，頭戴一頂奇怪的黑色帽子。
“你……”蘇辰剛吐出一個字，就被自己喉嚨裏發出的聲音嚇了一跳——這聲音年輕、清朗，帶着剛睡醒的沙啞，但絕不是他那因爲常年熬夜而略顯粗啞的嗓音。
“陛下可是昨夜批閱奏折累了？”那太監模樣的男人抬起頭，露出討好的笑容，“奴才已命人備好了參茶。今日是朔日大朝，三省六部的大人們都在宣政殿候着了。”
轟隆一聲。
蘇辰腦子裏像是有什麼東西炸開了。他猛地坐起身，低頭看向自己的身體——明黃色的中衣，袖口繡着雲紋，一雙手白皙修長，指甲修剪得整齊幹淨，完全不是他那雙因長期敲鍵盤而指節略粗、右手食指還有握筆繭的手。
“鏡子。”他聽見自己用那陌生的年輕聲音說，語氣裏帶着他自己都沒察覺的命令口吻。
太監愣了愣，隨即迅速爬起身，從一旁的紫檀木架上取來一面銅鏡，雙手捧着遞到床邊。
銅鏡打磨得異常光亮，映出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大約二十歲上下，眉目清俊，鼻梁高挺，嘴唇偏薄，皮膚白得有些不健康。是一張好看的臉，甚至稱得上英俊，但那雙眼睛裏此刻盛滿的驚恐，讓整張臉顯得格外詭異。
“我是誰？”蘇辰聽見自己喃喃道。
太監撲通一聲又跪下了，聲音發顫：“陛下、陛下莫要嚇奴才！您是李睿，大啓朝的天子，去年先帝駕崩後繼的位啊！”
李睿。大啓。天子。
三個詞像三把錘子，狠狠砸在蘇辰的腦仁上。他閉上眼，深呼吸——這是他在連續加班後緩解焦慮的習慣動作。但這一次，吸進鼻腔的是龍涎香混合着某種檀木的味道，奢侈又陌生。
穿越了。
而且穿成了皇帝。
蘇辰在廣告公司做了五年策劃，什麼狗血腦洞沒見過？但當真發生在自己身上時，他唯一的念頭是——我想回去改完那份策劃案。
“陛下？”太監的聲音更小心了。
蘇辰睜開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社畜的第一生存法則：無論遇到什麼突發狀況，先保證自己別被開掉。雖然現在的情況不是被“開掉”這麼簡單，搞不好是要掉腦袋的。
“朕……知道了。”他試探着用那個自稱，舌頭有點打結，“你叫什麼？”
太監顯然更慌了：“奴、奴才福貴啊！伺候陛下三年了，陛下……”
“朕昨夜沒睡好，有些恍惚。”蘇辰迅速找了個借口，同時掀開被子下床。腳踩在冰涼的金磚地面上時，他趔趄了一下——這身體似乎也很虛弱。
福貴連忙上前攙扶，朝外喊道：“來人！伺候陛下更衣！”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蘇辰像個提線木偶一樣被一群太監宮女擺布。
先是四個宮女端來溫水、青鹽和柳枝讓他漱口潔面——天知道他多久沒用過這麼原始的潔牙方式了。然後是被換上層層疊疊的朝服：明黃色的龍袍，上面繡着十二章紋，袖口寬大得能藏進一只貓；頭頂的冠冕更是重得他脖子發酸，前後各垂着十二串白玉珠旒，晃動時叮當作響。
在這期間，蘇辰通過有限的觀察和旁敲側擊，大致弄清楚了現狀：
現在是“承平三年”，他這個身體的原主李睿登基剛滿一年。先帝三十八歲暴斃，留下一個年僅十九歲的太子和一堆爛攤子。朝中有以丞相陸文淵爲首的文官集團，有以太尉爲首的武將勢力，還有一堆宗室王爺在旁虎視眈眈。後宮則有一位名義上的母後周太後，以及先帝指婚、去年剛迎娶的柳貴妃。
簡單來說，就是個標準的地獄開局。
“陛下，該起駕宣政殿了。”福貴小聲提醒。
蘇辰看着鏡子裏那個一身龍袍、表情僵硬的年輕人，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完了，我連繁體字都認不全。
就在他硬着頭皮準備邁出寢殿時，一個冰冷的機械音突然在腦海中響起：
【檢測到宿主已蘇醒，皇帝生存輔助系統激活中……】
蘇辰腳步一頓。
【激活成功。綁定宿主：李睿（蘇辰）。當前身份：大啓朝皇帝。系統目標：輔助宿主在封建皇權社會生存並推進文明發展指數。初始禮包發放中……】
眼前突然浮現出一塊半透明的藍色光屏，像極了某個劣質手遊的UI界面。光屏正中是一個閃爍的禮盒圖標。
【新手禮包：現代物品隨機抽取×1，生存點數×100。是否打開？】
蘇辰心髒狂跳。金手指！果然穿越必有外掛！
“打開。”他在心裏默念。
禮盒炸開成一片光點，隨後光屏上出現了一個……長方形的黑色物體。
【恭喜獲得：智能手機×1（電量87%，無信號，已預裝基礎應用）】
蘇辰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手機？在這個連電都沒有的時代，你給我個手機？還他媽沒信號？！
“陛下？”福貴疑惑地看着突然停住腳步的皇帝。
蘇辰回過神，發現福貴和其他太監宮女的表情都很正常，顯然看不見這光屏。他深吸一口氣，假裝整理衣袖，同時在心裏問：“這手機……有什麼用？”
【基礎功能：拍照、錄像、錄音、備忘錄、計算器、手電筒、離線地圖（未加載）、單機遊戲等。注：本世界無充電設施，電量耗盡後物品將消失。建議宿主珍惜使用。】
行吧，總比沒有強。
蘇辰下意識地伸手往袖子裏一摸——竟然真的摸到了一個熟悉的硬質邊框。他強忍住掏出來看的沖動，對福貴點點頭：“走吧。”
宣政殿比蘇辰想象中還要大。
數十根朱紅色巨柱撐起高高的穹頂，地面是打磨得能照出人影的金磚。前方九級玉階之上，是一張寬大的龍椅，椅背雕着盤旋的金龍。玉階下方，左右兩側已黑壓壓跪滿了穿着各色官服的臣子，粗略一看至少有上百人。
“皇上駕到——”福貴拉長聲音喊道。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百官齊聲高呼，跪拜叩首。
聲浪在大殿中回蕩，震得蘇辰耳膜發麻。他按照福貴事先小聲提醒的步驟，一步一步走上玉階，在那張硬得硌人的龍椅上坐下。眼前是垂下的玉珠旒，將下方的臣子們分割成模糊的色塊。
“衆卿平身。”他回憶着古裝劇裏的台詞。
百官窸窸窣窣地起身，分列兩側。左側文官以一位紫袍老者爲首，右側武將則以一位身材魁梧、滿臉絡腮胡的中年男人爲首。所有人都低着頭，但蘇辰能感覺到無數道視線透過玉旒的縫隙刺向他。
福貴上前一步，展開一卷黃絹，尖聲道：“有本啓奏，無本退朝——”
話音未落，左側文官隊列中便走出一人，手持玉笏，躬身道：“臣，戶部尚書張謙，有本啓奏。”
蘇辰看着這個大約五十多歲、面白微胖的男人，努力保持面部平靜：“講。”
“今夏江淮水患，十三州縣受災，災民逾十萬。戶部雖已撥付錢糧賑濟，然杯水車薪。懇請陛下再開內帑，撥銀五十萬兩以解燃眉之急。”
內帑？皇帝的私房錢？
蘇辰還沒反應過來，右側又走出一位武將：“陛下，北境邊軍八月餉銀尚未發放，士卒已有怨言。若再不撥付，恐生變故。”
接着又有人出列：“陛下，今秋科舉在即，禮部請撥……”
“陛下，京兆尹奏報，城內流民日增，治安……”
一個接一個的問題砸過來，每個都需要錢，每個聽起來都緊急。蘇辰坐在龍椅上，手心開始冒汗。他一個昨天還在爲五萬塊活動預算跟甲方扯皮的社畜，現在要處理動輒幾十萬兩銀子、關乎成千上萬人性命的國家大事？
玉旒之下，他的臉色越來越白。
終於，在最開始那位紫袍老者——丞相陸文淵出列時，蘇辰的神經繃到了極限。
“陛下，”陸文淵的聲音平穩而蒼老，“老臣匯總諸公所奏，當前急需處置之事有三：一爲江淮賑災，二爲邊軍糧餉，三爲科舉籌備。然國庫空虛，三者難以兼顧。敢問陛下，當以何爲重？”
問題拋過來了。
上百雙眼睛齊刷刷地看向玉階之上。
蘇辰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他知道自己應該說點什麼，應該展現出一個皇帝應有的決斷，但他腦子裏一片空白。什麼水患、邊軍、科舉，他連這個國家的地圖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冷汗順着脊椎往下滑。
就在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時刻——
【叮！檢測到宿主面臨首次朝政危機，觸發新手任務：完成第一次朝會決策。】
【任務要求：在今日朝會上做出至少一項明確指示。】
【任務獎勵：生存點數×200，解鎖“基礎政務指南”模塊。】
【失敗懲罰：隨機剝奪一項身體機能（如視力、聽力、語言能力）24小時。】
蘇辰的呼吸一滯。
剝奪身體機能？開什麼玩笑！
求生欲瞬間壓過了恐慌。他猛地想起袖子裏的手機，想起那個“備忘錄”應用。電光石火間，一個荒誕的念頭冒了出來。
“諸卿所言，朕已明了。”蘇辰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意外的平穩，“然治國如烹小鮮，不可操之過急。今日所奏諸事，朕需細細思量。”
他頓了頓，在百官疑惑的目光中，繼續道：“這樣吧。諸位愛卿，將所奏之事、所需銀兩、具體方案，寫成……寫成條陳，越詳細越好。明日早朝前，遞到御書房來。”
朝堂上響起一陣輕微的騷動。這要求不算過分，但有些奇怪——往常皇帝要麼當場決斷，要麼交由廷議，這種“交作業”式的要求倒是頭一回。
陸文淵抬眼看向玉階，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疑慮，但還是躬身道：“臣等遵旨。”
“退朝吧。”蘇辰生怕再多待一刻就要露餡，趕緊說道。
“退朝——”福貴拉長聲音。
百官再次跪拜，蘇辰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宣政殿。
回到御書房——一間堆滿了奏折和書籍的巨大房間——蘇辰癱坐在椅子上，感覺像是跑完了一場馬拉鬆。
福貴小心翼翼地端來參茶：“陛下，您今日……”
“朕沒事。”蘇辰揮揮手，屏退了其他太監宮女，只留福貴一人。
他需要整理思路，越快越好。
首先，他確實穿越了，成了皇帝李睿。其次，他有個系統，但目前看來這系統有點坑。第三，他剛剛在朝會上蒙混過關，但明天呢？後天呢？
“福貴，”蘇辰忽然開口，“朕問你，平日裏……朕是如何批閱奏折的？”
福貴愣了愣，顯然覺得這問題很奇怪，但還是老實回答：“陛下通常是在晚膳後，由奴才們將奏折呈上，陛下朱批後，次日發還各部。”
“朱批……”蘇辰看向書桌上那支精致的朱筆，以及旁邊厚厚一摞還沒批閱的奏折，頭皮發麻。
他沉吟片刻，從袖中摸出了那部手機。
黑色的玻璃屏在燭光下反射着微光。福貴好奇地看了一眼，但似乎並不驚訝——大概以爲這是什麼罕見的海外貢品。
蘇辰按下電源鍵，屏幕亮起，熟悉的鎖屏壁紙：一張他和前女友的合照。他心裏一刺，迅速滑開，直接點開了備忘錄應用。
空白。
他盯着空白頁面，一個大膽的念頭越來越清晰。
既然要寫“條陳”，既然要“詳細”……那不如，就讓這些古代大臣們，體驗一下什麼叫現代辦公。
“福貴，研墨。”蘇辰忽然坐直身體，眼裏閃過一絲社畜特有的、被deadline逼出來的光芒。
“是。”
墨研好後，蘇辰鋪開一張宣紙，提筆蘸墨，卻遲遲沒有落下。
他在回憶，回憶那些讓他痛不欲生卻又爛熟於心的東西——項目計劃書的格式、PPT的排版邏輯、Excel的數據分類。
筆尖終於落下。
他在宣紙最上方寫下三個大字：“奏事條陳”。
然後在下方畫了一個表格，豎列分別寫上：事項名稱、現狀描述、所需資源、預期目標、執行方案、風險評估、時間節點。
寫完這些，他看着紙上那個格格不入的表格，忽然笑了。
笑着笑着，又有點想哭。
“陛下？”福貴擔憂地看着他。
蘇辰搖搖頭，放下筆，拿起手機，對着那張表格拍了一張照片。
【叮！新手任務完成。獎勵生存點數×200，“基礎政務指南”模塊已解鎖。】
光屏再次浮現，出現了一個新的圖標，看起來像一本打開的書。
蘇辰正要查看，御書房外忽然傳來通報聲：
“陛下，太後娘娘宮裏的劉公公來了，說太後請您過去一趟，有話要問。”
蘇辰心裏一沉。
太後？那個名義上的母後？
福貴壓低聲音：“陛下，怕是今日朝會的事，傳到太後耳朵裏了……”
蘇辰看着手機屏幕上那個剛剛拍下的、格格不入的表格，又看了看桌上那堆如山般等待批閱的、用文言文寫成的奏折。
他忽然意識到，這場荒誕的生存遊戲，才剛拉開序幕。
而第一個真正的考驗，已經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