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林建國就起來了。
林小山聽見動靜，也跟着爬起來。渾身酸疼，特別是肩膀——昨天背狍子皮勒的，現在一碰就疼。
“你再睡會兒。”父親在穿衣服，“我跟老耿頭去就行。”
“不行。”林小山套上棉襖，“我得去。”
林建國看了兒子一眼，沒再堅持。
兩人簡單吃了點東西——昨晚剩下的玉米面粥熱了熱，就着鹹菜疙瘩。出門時，周桂蘭還在睡，林小山輕手輕腳帶上門。
老耿頭已經在院外等着了。他還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樣子，背着一個帆布包，裏頭裝着工具。
“耿叔。”林小山打招呼。
老耿頭點點頭，算是回應。
三人出發。天還沒大亮，山道上黑黢黢的，只有雪地反着一點微光。林建國打着手電筒，光柱在黑暗裏晃動。
“昨晚聽見狼嚎了。”老耿頭忽然說，“離村子不遠。”
林建國腳步頓了頓：“幾只？”
“聽聲音，三四只。可能是被血腥味引來的。”
這可不是好消息。狼群如果盯上村子，家裏的牲畜就危險了。
“先辦正事。”林建國說，“回頭跟老陳說說，組織人巡夜。”
一個多時辰後，三人到了黑瞎子溝。
天已經亮了，但溝裏光線依然昏暗。冬天的太陽爬得慢，要過午才能完全照進來。
陷阱還在那兒，僞裝得很好，看不出破綻。
林建國繞着陷阱走了一圈，檢查了一遍：“嗯，還行。再加深半尺就更保險。”
老耿頭從包裏拿出鐵鎬：“我來。”
他挖坑確實在行。每一鎬下去都落在同一個點，不浪費力氣。凍土在他手下好像沒那麼硬了，一塊塊被撬起來。
林小山幫着運土。挖出來的凍土塊不能堆在附近，得運遠點，不然熊會起疑。他和父親一人一個背簍，把土塊背到幾十步外的林子裏倒掉。
挖到快晌午，坑又深了半尺多。
“夠了。”林建國跳進坑裏試了試——坑底到他肩膀，這個深度，熊掉下去絕對爬不上來。
尖樁重新調整了位置，更加密集。老耿頭又砍了些細樹枝，把坑口僞裝得更加自然。
做完這些，三人退到山坡上的一片鬆林裏。這裏地勢高，能看見陷阱，又不容易被發現。
“現在就是等。”林建國找了塊石頭坐下，“熊一般午後出來活動，找水喝，或者找吃的。”
林小山從挎包裏拿出幹糧——玉米面餅子和鹹菜。三人默默吃着，眼睛都盯着陷阱方向。
時間一點點過去。
太陽慢慢爬到頭頂，陽光終於照進溝裏。雪地反射着刺眼的光，看久了眼睛發花。
林小山揉了揉眼睛，忽然看見對面山坡上有動靜。
“爸，你看。”
林建國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山坡上，一片灌木叢在晃動。不是風吹的——風早停了。晃動的幅度很大，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裏頭拱。
“可能是野豬。”老耿頭壓低聲音。
但很快，他們就知道不是野豬。
灌木叢被分開，一個巨大的褐色身影走了出來。
熊。
成年的棕熊，體長足有兩米，肩背高高隆起，走起路來一搖一擺。毛色是深棕色的，在陽光下泛着油光。腦袋很大，耳朵圓圓的，眼睛小，但透着精光。
它走得很慢，很從容，完全不知道前面有陷阱。
林小山心跳到了嗓子眼。
他的手摸向獵槍，但父親按住了他。
“別動。”林建國聲音極輕，“等它掉下去。”
三人屏住呼吸。
熊沿着山坡往下走，正是他們預想的路線。它時不時停下來，用鼻子嗅嗅地面，或者扒開雪找草根吃。
距離陷阱還有一百米。
八十米。
五十米……
忽然，熊停了下來。
它抬起頭，鼻子在空中嗅了嗅，然後轉向了他們藏身的鬆林！
“被發現了？”林小山心裏一緊。
但熊只是朝這邊看了幾秒鍾，又轉回頭，繼續往下走。
虛驚一場。
三十米。
二十米。
熊離陷阱越來越近。林小山能清楚地看見它身上的細節：肩膀上一塊舊傷疤，左耳缺了一小塊，可能是跟同類打架留下的。
十米。
五米……
熊走到了陷阱邊緣。
它停住了。
低頭，用鼻子嗅了嗅僞裝的樹枝和雪。
林小山手心全是汗。
快掉下去……快掉下去……
熊抬起一只前掌，試探性地踩了踩僞裝層。
樹枝發出輕微的“嘎吱”聲。
熊似乎覺得不對勁，往後退了一步。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砰——！”
是槍聲！從溝口方向傳來的！
熊受驚，猛地往旁邊一跳——
“咔嚓！”
僞裝層承受不住它的重量，塌了！但不是整個塌陷，只是邊緣部分。熊的前半身掉進了坑裏，後半身還掛在坑外！
“吼——！”
熊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拼命掙扎，前爪在坑壁上亂刨，後腿蹬着地面，想要爬上來。
坑底的尖樁刺進了它的腹部，但不夠深，沒傷到要害。劇痛讓熊更加瘋狂。
“誰開的槍？！”林建國又驚又怒。
但現在已經顧不上追究了。熊如果爬上來，他們三個就危險了。
“打！”林建國當機立斷。
林小山舉起獵槍，瞄準熊的頭部。
但熊在瘋狂掙扎，頭部不停晃動，很難瞄準。
“打胸口！”老耿頭喊道，“面積大！”
林小山調整槍口，對準熊的胸口。
“砰！”
槍響了。
子彈打在熊的肩膀上，綻開一朵血花。但熊皮太厚，子彈沒打進去多深，反而激起了它更大的凶性。
“吼——！！”
熊狂吼一聲，竟然借着這股勁，猛地從坑裏躥了上來！
它爬上來了！
雖然腹部還在流血，雖然肩膀中了一槍，但它上來了！
三人臉色大變。
“退！往林子裏退！”林建國拉起兒子就往鬆林深處跑。
老耿頭跟在後面，邊跑邊往地上撒什麼東西——是辣椒粉！他隨身帶的，防野獸用。
辣椒粉刺激了熊的鼻子，它打了個噴嚏，速度慢了一瞬。
但就這一瞬，足夠三人拉開距離。
他們鑽進鬆林，在樹幹間穿梭。熊在後面追，沉重的腳步聲震得地面發顫，撞斷的樹枝噼裏啪啦響。
“分開跑！”林建國喊，“小山往左，老耿往右，我引開它！”
“不行！”林小山不肯。
“聽我的！”父親推了他一把，“快！”
林小山被推得一個踉蹌，再看時，父親已經朝另一個方向跑去，還故意弄出很大聲響。
熊果然被吸引，朝父親追去。
“爸！”林小山想追，被老耿頭一把拉住。
“別添亂！”老耿頭臉色鐵青，“你爸有經驗，能周旋。咱們得想辦法幫忙！”
“怎麼幫？”
老耿頭看了看四周，指着不遠處一棵大樹：“上樹！從上往下打，能打到要害！”
兩人跑到樹下。這是一棵老紅鬆，樹幹粗得兩人合抱，離地兩米多才有枝杈。
“我托你上去！”老耿頭蹲下身。
林小山踩着他肩膀，老耿頭一使勁，把他托了上去。林小山抓住樹枝，翻身上樹。
“槍給我！”他在樹上喊。
老耿頭把獵槍舉上去。林小山接過，檢查了一下——還有三發子彈。
他爬得更高些，找了個穩當的樹杈坐下，透過枝葉縫隙往下看。
父親在下面周旋。
林建國不愧是老兵，經驗豐富。他不直線跑，而是在樹間繞圈子，利用樹幹阻擋熊的視線。熊體重大，轉彎不靈活，總被拉開距離。
但這樣耗體力。林建國已經氣喘籲籲，速度明顯慢了。
熊越來越近。
十米。
八米。
林小山在樹上看得清楚，舉槍瞄準。
但父親和熊都在動，很難鎖定。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手不能抖，眼不能花。
五米。
父親一個急轉彎，熊也跟着轉，側面暴露在林小山的槍口下。
就是現在！
林小山扣動扳機——
“砰！”
子彈打在熊的肋部。這次打中了要害！血猛地噴出來。
熊踉蹌了一下，但沒倒。它徹底狂暴了，不管傷口，直撲林建國！
父親已經沒力氣跑了，背靠一棵大樹，舉起手裏的砍刀——
“爸！”
林小山眼睛紅了，來不及裝子彈，直接從樹上跳了下去！
七八米高，落地時腿一軟，摔在雪地裏。但他立刻爬起來，拔出腰間的獵刀，朝熊沖過去。
熊的注意力全在林建國身上，沒注意到側面沖來的林小山。
林小山沖到熊身後，獵刀狠狠捅進它後腿的關節！
“吼——！”
熊痛得猛一擺身，林小山被甩出去，摔在地上。
但這一下給了父親機會。林建國趁熊轉身的瞬間，砍刀劈在熊的脖子上！
刀刃入肉，但不夠深。熊一巴掌拍過來，林建國側身躲過，熊掌拍在樹幹上，樹皮紛飛。
老耿頭也趕到了，手裏拿着根削尖的木棍，從另一側刺向熊的眼睛。
熊閉眼，木棍刺在眼皮上，沒造成致命傷，但讓它更加憤怒。
三人一熊，在鬆林裏展開生死搏鬥。
林小山已經顧不上害怕了。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父親死。
他再次沖上去，這次瞄準熊的腹部——那裏已經被尖樁刺傷，是弱點。
獵刀捅進去，攪動。
熊的腸子流了出來，熱乎乎，腥臭撲鼻。
熊終於支撐不住，轟然倒地。
但它還沒死。眼睛瞪着林小山，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音，前爪還在刨地，想要站起來。
林建國走過來，砍刀對準熊的咽喉。
手起刀落。
血噴濺出來，染紅了一片雪地。
熊終於不動了。
世界安靜了。
只有三個人粗重的喘息聲，還有鬆濤聲。
林小山癱坐在地上，渾身都在抖。不是冷的，是後怕。
剛才只要慢一秒，父親就……
林建國走過來，蹲下身，檢查兒子有沒有受傷。
“沒事吧？”
“沒、沒事。”林小山聲音發顫，“爸，你……”
“我沒事。”父親拍了拍他肩膀，“好小子，夠膽。”
老耿頭也走過來，看着熊的屍體，搖搖頭：“可惜了……皮子破了。”
確實，熊身上好幾處傷口，皮子不完整了，賣不上好價錢。
但林小山不在乎。
父親活着，比什麼都重要。
“剛才那槍……”林建國忽然想起，“是誰開的？”
三人面面相覷。
這時，溝口方向傳來喊聲：“建國叔！小山哥！”
是虎子的聲音。
很快，虎子、栓柱、鐵蛋跑了過來。三人看見熊的屍體，都驚呆了。
“我的娘……真打着了！”
“誰讓你們來的？”林建國沉下臉，“剛才那槍是不是你們開的？”
虎子低下頭：“是、是我……我想來看看你們打沒打着，結果走火了……”
“胡鬧！”林建國火了，“知道多危險嗎？要不是你們那槍，熊就掉陷阱裏了，哪用得着這麼拼命！”
虎子嚇得不敢說話。
林小山拉了拉父親：“算了，爸，他們也是好心。”
林建國嘆了口氣，沒再訓斥。
“幫忙收拾吧。”老耿頭說，“得趕緊處理，血腥味會引來別的。”
七個人開始處理熊。
熊太大了，估計得有四百斤。皮子雖然破了，但還是能硝。肉更是多，夠幾家吃好久。
最重要的熊膽——林建國小心地剖開腹部，找到膽囊。
割下來，對着光看。
黃澄澄的，飽滿，裏面能看見金色的沉澱物。
是金膽。
“值錢了。”老耿頭說，“這個能賣大價錢。”
林小山看着那個小小的膽囊，心裏五味雜陳。
爲了它，差點搭上父親的命。
值得嗎？
他不知道。
但事情已經做了，就沒有回頭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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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預告：
熊打着了，金膽到手了，可村裏流言起來了。
有人說林家發橫財，有人說他們破壞生態。
公社來人調查，這事兒怎麼收場？
且看下章《金膽換錢風波起，公社調查夜難眠》，看林家如何度過這一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