嚐試從一次小規模的魔族襲擾開始。
那日謝無淵接到戰報時，正在淨室教沈清弦一套新的劍訣。傳訊玉符亮起的瞬間，他眉頭微蹙，赤瞳裏閃過一絲冷意。
“東南三百裏，裂谷有魔氣泄露，巡邏隊被困。”他收起玉符，轉身取過搭在屏風上的玄甲，“我去去就回。”
“等等。”
沈清弦放下霜降劍，走到琴案邊坐下。
“我跟你去。”
謝無淵動作一頓：“戰場凶險，你——”
“我不上前線。”沈清弦打斷他，指尖撫過燼弦琴的龍筋弦，“我在後方，爲你撫琴。”
他抬起眼，煙灰色的眸子在晨光裏亮得驚人：“同生契成後，我的琴音能與你的神力共鳴。你說過，琴音可靜心凝神，可滌蕩魔氣——我想試試，能不能真的幫到你。”
謝無淵看着他，看着少年眼中不容置疑的堅決，最終妥協。
“好。”他說，“但你必須在防護陣法內，半步不可出。”
“嗯。”
天門東南三百裏，裂谷邊緣。
此地因常年受魔氣侵蝕，草木枯黑，岩石皸裂如蛛網。深不見底的谷底不斷涌出紫黑色的魔霧，所過之處連靈氣都被污染。二十名金甲神衛被困在谷中一處狹窄平台上，四周魔物如潮水般涌來，嘶吼聲震得山石簌簌落下。
謝無淵將沈清弦安置在裂谷上方一處天然形成的石台上。
石台周圍已提前布下三重防護陣法——最外層是謝無淵親手刻下的神將符印，中間是專門隔絕魔氣的“淨塵陣”，最內層則是沈清弦自己用淨靈體靈力結成的守護結界。
“待在這裏。”謝無淵臨走前，又往沈清弦掌心塞了一枚赤玉符，“若遇危險，捏碎它，我會立刻回來。”
沈清弦點頭，看着他縱身躍下裂谷。
玄色身影如隕星墜入魔潮，燼霜刀出鞘的寒光劃破紫黑色的天幕，所過之處魔物哀嚎潰散。謝無淵的劍意一如既往的凌厲，但沈清弦能感覺到——透過同生契那根無形的弦——那人神識深處翻涌的躁動。
魔氣太濃了。
濃到連神將的神魂都會受到侵蝕。
沈清弦不再猶豫，盤膝坐下，將燼弦琴橫放膝上。
指尖落下。
第一個音符流淌而出時，沈清弦閉上了眼睛。
他將全部神識沉入琴音，循着同生契的感應，將每一個音符都精準地“送”向謝無淵所在的方向。起初只是簡單的《清心咒》——這是謝無淵教他的第一個輔助術法，可滌蕩心神，抵御外邪。
琴音如清泉，淌過魔氣彌漫的裂谷。
那些原本狂躁的魔物動作忽然滯澀了一瞬。
謝無淵敏銳地察覺到了變化。
不是魔物變弱了，是他自己的神識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明。那些如附骨之疽般試圖侵蝕他的魔氣，在琴音觸及的瞬間竟如冰雪遇陽，悄然消融。更奇妙的是，燼霜刀上流轉的神力，與琴音產生了共鳴——刀鋒所過之處，留下的不再是單純的破壞，還有一縷極淡的、淨化過的靈氣。
“清弦……”謝無淵赤瞳微亮，刀勢一轉，更加大開大合。
琴音隨之變化。
沈清弦感知到謝無淵戰意的攀升，指尖旋律從《清心咒》轉向《歸墟引》。這一次，他不再單純追求淨化，而是嚐試將淨靈體“引動天地清氣”的特質融入琴音——
琴聲所至，裂谷中污濁的魔氣竟開始自發分離！
紫黑色的魔霧如遇天敵，倉惶退散，露出底下原本被污染的山石草木。而那些草木竟在琴音的滋養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枯黑，重新煥發出微弱但純淨的綠意。
被困的神衛們驚呆了。
他們看着那個銀發少年高踞石台撫琴的身影，看着琴音化作淡金色的光流如瀑布般傾瀉而下，所過之處魔物潰散、濁氣淨化，甚至有人因長時間戰鬥而損耗的靈力，都在琴音中緩慢恢復。
“那是……淨靈體？”
“他在幫將軍！”
“這琴音——我感覺神魂都輕了！”
謝無淵趁勢突進，燼霜刀斬出一道橫貫裂谷的赤金色刀氣，將最後一群魔物徹底剿滅。刀氣餘波觸及谷底魔氣泄露的源頭，那裏竟是一道深不見底的空間裂縫。
裂縫深處，有更恐怖的東西在窺伺。
謝無淵正要上前封印裂縫，沈清弦的琴音突然拔高！
不是《歸墟引》，是一段謝無淵從未聽過的、急促而鋒銳的旋律。琴音如刀，如劍，如萬千箭矢破空，精準地刺入那道空間裂縫——
“吼——！！！”
裂縫深處傳來駭人的慘嚎。
緊接着，紫黑色的魔血如噴泉般涌出，一道龐大的、長滿眼珠的魔影在裂縫口掙扎着顯形，又被琴音硬生生逼了回去。琴音未停，反而愈演愈烈，沈清弦額角滲出冷汗，指尖在龍筋弦上快成虛影，每一次撥動都帶起細小的電火花。
他在強行封印裂縫！
用琴音引動的天地清氣，加上淨靈體本源靈力，硬撼空間裂縫後的魔域！
謝無淵瞳孔驟縮。
“清弦，停下！”他厲喝，“你的靈力撐不住！”
但沈清弦沒停。
他咬緊牙關，煙灰色的眸子裏泛起淡金色的流光——那是淨靈體靈力催動到極致的征兆。琴音如網，一層層裹住裂縫，那些淡金色的光流滲入裂縫邊緣，竟真的開始緩慢彌合空間裂痕！
代價是，沈清弦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蒼白下去。
同生契傳來劇烈的靈力透支感，連帶着謝無淵都心口一悸。他再不猶豫，縱身躍回石台，一把按住沈清弦撫琴的手！
“夠了。”他聲音發沉，“剩下的交給我。”
沈清弦抬眼看他，唇色淡得透明，卻揚起一個極淺的笑：
“我……幫到你了，對嗎？”
謝無淵喉結滾動，最終只啞聲吐出一個字：
“……對。”
他轉身，燼霜刀高舉，赤金色神力如山洪暴發，狠狠劈向那道已被琴音削弱大半的空間裂縫！
“封！”
刀光與殘留的琴音共鳴，爆發出耀眼的白金色光芒。裂縫在光芒中劇烈顫抖，最終發出一聲不甘的嘶鳴，徹底閉合。
裂谷重歸寂靜。
魔氣散盡，濁氣淨化，連那些枯黑的草木都開始煥發生機。
二十名神衛單膝跪地，齊聲高呼：“謝將軍！謝公子！”
謝無淵卻沒理會。
他回身，將力竭癱軟的沈清弦打橫抱起。少年在他懷裏輕得像片羽毛，指尖還無意識抽搐着，顯然是靈力透支過度。
“下次不許這樣。”謝無淵低聲道，語氣嚴厲，動作卻溫柔，“封印裂縫是我的事，你只需要撫琴靜心，明白嗎？”
沈清弦靠在他肩頭，虛弱地笑了笑：
“可是……我想幫你。”
“想幫我，就好好活着。”謝無淵抱着他躍上雲端，往天門山方向飛去，“你若出事，我怎麼辦？”
沈清弦沒回答，只是閉上眼睛，將臉埋進他頸窩。
回淨室的路上，沈清弦因靈力透支昏睡過去。謝無淵將他小心安置在榻上，蓋好錦被，自己則坐在榻邊，久久凝視少年蒼白的睡顏。
他想起方才裂谷中，琴音如瀑傾瀉、淨化魔氣的景象。
想起少年指尖翻飛、以琴封印裂縫的決絕。
想起那句“我想幫你”，和那雙煙灰色眸子裏，不容動搖的光。
三萬六千年了。
他終於等到了。
等到了這盞琉璃燈，不僅願意爲他而亮，還願意爲他——
照亮前路，滌蕩山河。
窗外暮色四合。
謝無淵俯身，在沈清弦眉心印下一個極輕的吻。
“睡吧。”他低聲說，“以後的路，我們一起走。”
（第十三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