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辰王朝,永泰十二年,秋。
小秦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樹下,黃土被秋日烘得幹裂,風一吹,便揚起一陣嗆人的煙塵。
秦川靠在粗糙的樹幹上,身上那件打滿補丁的灰布短褂空蕩蕩的,映得他身形愈發瘦削。
他眯着眼,看着眼前這片既陌生又帶着幾分熟悉與荒誕的光景,心裏五味雜陳。
穿越過來半個月了。
父母早亡,家徒四壁。
唯一“繼承”的,就是這具剛滿十六歲、瘦得像根豆芽菜的身體,以及即將在半月後到來的、強制性的兵役。
“媽的……”
他低聲啐了一口,喉嚨裏幹得發疼。
兩輩子了,連女人的手都沒摸過。
難道這輩子剛開局就要送進戰場當炮灰?
記憶裏,這個類似中國古代的王朝。
武風極盛,諸侯割據,戰亂頻仍。
大辰王朝爲了激勵男子參軍,有一條堪稱“福利”也堪稱殘酷的規矩。
年滿十六的男子,在服兵役前,朝廷會分發一批罪奴或官奴女子,給他們做媳婦。
美其名曰“延續香火”,實則也是爲了增加人口。
今天,就是分發的日子。
村口空地上。
兩個穿着皂色官服、腰挎鐵尺的衙役,不耐煩地驅趕着一群約莫二三十個女子。
這些女子個個衣衫襤褸。
頭發散亂,臉上帶着惶恐、麻木或絕望。
小秦村適齡的青年,以及一些家裏出了聘禮想趁機撿個便宜勞力的光棍,像餓狼見到了肉,一擁而上。
“這個!這個壯實!能幹活!”
“我要那個,屁股大,好生養!”
“別搶!是我先看中的!”
場面混亂不堪。
那些被爭搶的女子,大多體格健碩,手腳粗大。
一看就是常年勞作的好手,符合這個時代農村最實際的審美。
能幹活,能生孩子。
秦川沒動。
不是他清高。
是他這身板,根本擠不進去。
而且,他看着那些被爭搶的女子,心裏實在提不起興趣。
倒不是嫌棄,只是他骨子裏還是個後世青年的靈魂,審美上更偏向於……
嗯,正常一點的。
混亂持續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健壯的女子都被挑走了,男人們心滿意足地拉着自己的“戰利品”散到一邊,空地上只剩下兩個孤零零的身影。
那是兩個被所有人遺棄的女子。
一個看着年紀稍小,約莫十五六歲。
瘦得幾乎脫了形,臉頰凹陷,面色蠟黃,唯有一雙大眼睛因爲驚恐而睜得圓圓的,裏面蓄滿了淚水,像只受驚的小鹿。
另一個年紀稍長些,十八九歲的模樣。
同樣消瘦,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嘴唇幹裂。
但她的背脊卻挺得筆直,眼神不像旁邊少女那樣慌亂,反而帶着一種近乎死寂的平靜。
只是緊緊抿着的嘴角,泄露了她內心的不平靜。
她們太瘦弱了,在這靠力氣吃飯的村子裏,就是兩張只會吃飯的嘴,是累贅。
“呸!中看不中用的東西!”
一個剛搶到健壯女子的漢子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鄙夷地掃了她們一眼。
“就是,帶回去還得浪費糧食養着,誰要啊!”
“衙役大哥,趕緊帶走吧,看着晦氣!”
議論聲毫不避諱地傳入兩個女子耳中。
那年幼的少女身體開始發抖,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
那年長的女子,挺直的背脊幾不可查地晃了一下,死寂的眼中終於閃過一絲恐懼。
押送的衙役皺了皺眉,顯然也覺得麻煩。
這種沒人要的“次貨”,帶回去也只能充入軍營做軍妓。
那下場,比給人做媳婦淒慘百倍。
“行了行了,沒人要就帶走!”
一個衙役沒好氣地扯動連接着女子手腕的繩索。
“不——!”
那年幼的少女猛地掙脫了一下,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朝着周圍那些冷漠或嘲弄的村民磕頭,聲音淒厲絕望。
“求求你們!”
“求求哪位好心人收留我們吧!”
“我做牛做馬報答您!”
“我不要去軍營!”
“求求你們了!”
她磕得額頭沾滿了黃土,哭聲撕心裂肺。
那年長女子看着她,眼圈也紅了。
她沒有跪下,卻也跟着深深彎腰,聲音沙啞而卑微。
“求各位……給條活路。”
然而,回應她們的只有更響亮的嗤笑和嫌棄的目光。
秦川的心被那哭聲攥緊了。
他知道這兩名女子接下來的命運。
軍妓……
那簡直是人間地獄。
他原本只是想冷眼旁觀,保住自己再說。
可是,他目光快速在兩人身上掃過——
雖然消瘦狼狽,但五官底子都在。
仔細看,甚至稱得上清秀。
這可比那些膀大腰圓的“好生養”符合他的審美多了!
風險?肯定是有的。
多兩張嘴吃飯,對他這個家徒四壁的人來說是天大的壓力。
但機遇呢?
眼看衙役已經不耐煩,用力拉扯繩索,少女幾乎是被拖着前行,哭聲愈發淒慘。
秦川深吸一口氣,不再猶豫。
他猛地從槐樹後站直身體,快步沖了出去。
“等等!”
“衙役大哥!請等等!”
他的聲音因爲緊張而有些發顫,在這片哄笑和哭喊中顯得格外突兀。
所有人都愣住了,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到這個平時在村裏沉默寡言、瘦弱不堪的少年身上。
秦川跑到衙役面前,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恭敬:“衙役大哥,我……我要了。”
“這兩個,我都要了。”
衙役上下打量了他幾眼,眼中滿是懷疑:“你?你小子自己都吃不飽吧?要兩個?養得活嗎?”
旁邊傳來村民的哄笑。
“秦川,你瘋了吧!”
“要這兩個賠錢貨,你是想去戰場前當回善人?”
秦川臉上有些發燙,但他梗着脖子,對衙役道:“我能養活!求衙役大哥成全!”
衙役互相對視一眼,巴不得甩掉麻煩。
其中一個揮揮手,像驅趕蒼蠅一樣:“行行行,你要就給你!死了殘了可別怪我們沒提醒!”
說着,利索地解開了套在兩個女子手腕上的繩索。
像丟垃圾一樣把她們推到秦川身邊。
“聽着,小秦村所有適齡男丁!”
另一個衙役提高嗓門,對着衆人喝道:“半月之後,辰時,村口集合,前往縣衙報到,統一開赴邊軍!”
“逾期不至者,以叛國罪論處,全家連坐!”
說完,兩個衙役不再多留,轉身便走。
很快消失在黃土路的盡頭。
衙役一走,村民們的目光更多是落在了秦川和他身邊兩個瑟瑟發抖的女子身上,充滿了戲謔和同情。
老村長秦福拄着拐杖,顫巍巍地走過來。
看着秦川,又看看他身後兩個風一吹就能倒的女子,重重嘆了口氣:“川娃子啊……你……你糊塗啊!”
他指着那兩個女子,痛心疾首:“你看看她們,這身子骨,別說給你生孩子、幹活了,能不能熬過這個冬天都難說!你這是給自己找了兩副棺材板啊!你半個月後就要走了,她們怎麼辦?你哪來的糧食養她們?”
秦川看着老村長眼中真切的擔憂,心裏微微一暖。
他笑了笑,那笑容裏有無奈,有決然。
也有一絲這個年齡不該有的沉穩。
“村長爺爺,我知道您是爲我好。”
他輕聲說,目光掃過身後兩個因爲絕處逢生而依舊驚魂未定,正用難以置信又帶着一絲希冀的目光看着他的女子。
“但活人總不能被尿憋死。”
他頓了頓,聲音不大,卻帶着一種奇異的力量:“既然我帶她們回來了,總有辦法。”
他轉過身,看向那兩個屬於他的,命運未卜的“媳婦”。
陽光透過槐樹的縫隙,在他清瘦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