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縣委辦組織部的,小會議室裏。
人事科長老張,平時見了齊雲朗,都是“小齊小齊”叫得親熱,這會兒只盯着手裏的茶杯蓋子,連正眼都沒瞧一下。
“咳,那個……小齊啊,你也知道,今年上面的編制卡得緊。”老張推出紅頭文件甚至都不願意用手遞給齊雲朗。
“原本呢,擬錄用名單確實是有你的,你是縣裏筆試第一,這咱們都承認。”
“直接說結果。”齊雲朗點了根煙,完全沒顧及,這是無煙會議室。
老張皺了皺眉,露出藏着幾分貓膩的嘴臉:“經過部裏研究決定,也是爲了鍛煉年輕幹部……
決定派你去柳雲鎮綜治辦,那裏是基層,最能鍛煉人,你也別有情緒,哪兒都是爲人民服務。”
柳雲鎮,清河縣地圖最邊角的那個點,全縣出了名的流放地。
出了縣城,還要坐兩個小時,總是拋錨的破班車,山路十八彎,窮得叮當響。
據說那地方民風彪悍,治安亂成一鍋粥,前兩任綜治辦主任,一個被打斷了腿,一個沒幹滿倆月,就哭着辭職了。
齊雲朗吐出一口煙圈,忽然問了一句:“李公子一臉淤青,消了吧?”
老張手抖了一下,臉色變了幾回,索性也不裝了,直接一拉。
“齊雲朗,年輕人火氣別太旺,有些事兒,心裏清楚就行,說出來對大家都沒好處。
這調令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否則……你這檔案,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說。”
齊雲朗盯着鮮紅的公章,看了一會兒,笑着拿起筆,龍飛鳳舞地籤上名字。
“謝組織栽培……對了,替我給李長峰帶個話,日子還長,別哪天落在泥裏,爬不出來。”
從清河縣到柳雲鎮的班車,一路上走走停停,顛得人苦膽都要吐出來。
齊雲朗坐在最後一排靠窗位置,頭頂空調出風口壞了,吹出來的全是熱風,一股陳年積灰的土味。
路兩邊全是黃土坡子,越往西走越荒涼,偶爾路過幾個村子,也是破敗的土坯房居多。
太陽毒辣辣烤着大地,視線所及之處,全是一層蒙蒙黃沙,像極了遊戲裏,統一劃用的舊濾鏡。
車終於在顛簸中,發出最後一聲哀鳴,停在了一個,所謂的鎮中心廣場。
其實也就是一片,稍微平整點的泥土地,中間豎了個不鏽鋼雕塑,大概是個什麼騰飛的造型。
但這會兒,已被雨水鏽成了個大鐵疙瘩,下面還被人用紅色油漆,噴了一行“辦證139xxxxx”。
齊雲朗拎着唯一的行軍包下了車,腳剛沾地,就被揚起的塵土撲了一臉。
這就是柳雲鎮。
面前不到兩百米的地方,掛着“柳雲鎮人民政府”牌子的樓,只有三層高,外牆皮脫落,斑駁陸離。
大鐵門只開了一半,另一半看着好像是軸斷了,斜斜地靠在旁邊一摞紅磚上。
門衛室裏有個老大爺,穿着個跨欄背心,手裏拿着把蒲扇,正呼哧呼哧扇風。
看見齊雲朗這麼個生面孔,提着包站在門口,也沒說上來問一句。
只是耷拉着眼皮瞟了一下,又把頭轉回去接着聽,不知道是哪個年代戲曲的破收音機。
這就是齊雲朗要重新開始的地方,或者說,這就是李長峰他們,給他選的墳墓。
齊雲朗站在烈日下,沒急着進去報到,摸了袋裏的煙殼,想抽一根,結果發現只剩最後一根了,還被擠得扁扁的。
他小心把煙復原,叼在嘴裏,點着了火,深深吸了一口,想吐的感覺,終於壓下去了一些。
不遠處幾個染着黃毛、騎着沒牌照摩托車的小年輕,正呼嘯而過,故意在齊雲朗面前,轟了一腳大油門,留下一串黑煙,和輕蔑的口哨聲。
這鬼地方。
男人眯起眼睛,看着有些歪斜的國徽,暗自發誓。
齊雲朗,你記住今天這個味兒,記住這滿嘴的黃土味,記住這被狗啃過的一手爛牌。
他們在等着看,你在泥潭裏掙扎、腐爛,變成和這裏一樣發臭的東西。
呵~~走着瞧,這黃土埋得住死人,可埋不住咬人的狼。
齊雲朗拽了一下,肩膀上的包帶,大步向着破爛大門走去,每一步落下,都砸得腳下塵土四濺。
很快,他站到了一樓,最東頭的黨政辦門口,敲了下漆皮剝落的木門,沒人應聲。
隔着門縫,明明能聽見電腦主機風扇,呼哧呼哧的噪音,還有鼠標點擊“紅心大戰”的聲響。
咚咚咚,齊雲朗加大手勁兒。
“誰啊?拆房子呢?”
齊雲朗推門進去,屋裏光線昏暗,全靠大腦袋純平顯示器照着。
辦公桌後面坐着個,紅臉膛的中年胖子,有些發黃的白襯衫,被肚子頂得老高。
牛保國,柳雲鎮黨政辦主任,雖然只是個股級幹部,但在這一畝三分地,就是天王老子。
他歪着頭,眼都不抬,在不順暢的滾輪鼠標上,搓動着食指,直到屏幕上紙牌翻轉特效結束。
齊雲朗也不急,就那麼筆直地站着,看着死胖子裝模作樣。
想給我下馬威?
行,爺陪你玩。
牛保國玩夠了,才慢吞吞轉過轉椅,上下把齊雲朗掃了一遍,視線停在他一身,做工考究的西裝上。
那是阿瑪尼的副線品牌,周琳花了他兩個月的收入買的。
“呦,這是來走秀的,還是來幹工作的?”
“我是齊雲朗,縣委組織部剛發的文,來綜治辦報到。”齊雲朗從包裏掏出介紹信,放在桌沿上。
“綜治辦……那是苦差事,不是讓你來當少爺的。”
牛保國信也沒拿,就從抽屜裏,翻出一大串譁啦啦響的鑰匙,丟了出去。
“老胡走了以後,宿舍就一直空着,在後院二號樓二層西戶,自己去收拾。
別嫌環境差,年輕人嘛,要把心思放在這黃土地上,別總琢磨那些,名牌西裝能不能防灰。”
“謝謝牛主任提點。”齊雲朗抓起鑰匙,“我就喜歡艱苦樸素。”
說完轉身就走,沒給他再說廢話的機會。
鎮政府的後院,比前面還要破敗。
二號樓是一棟八十年代建的筒子樓,紅磚牆上爬滿了爬山虎,雖然看着有點綠意,但也擋住了大半的陽光,顯得陰森森的。
一進樓道,潮溼發黴的味道,撲面而來,也不知道樓下誰家炒辣椒,嗆得酸爽。
“唔……嗯……”
齊雲朗踩着水泥台階往上走,剛到二樓樓梯口,一道壓抑至極的聲音,順着幽暗的走廊飄了過來。
男人的腳步猛地一頓,提着的行軍包,勒得手指發白。
又是這他媽太熟悉的聲音。
被人扼住喉嚨,想叫又不敢大聲叫,被極致的感受,硬逼出來的輕吟。
幾天前,周琳就是用這動靜,把他的尊嚴踩在泥裏摩擦。
草。
齊雲朗心裏罵了一句,太陽穴突突直跳,無名的邪火瞬間竄了上來。
這破地方,大白天也要給我演活春宮?
是不是全天下的男女,都這點出息?
男人黑着臉,也不打算管,反正這種破事兒,他不想再看見第二次了。
於是大踏步往自己,位於走廊最邊緣的屋子走。
沒想到,中間路過一扇,虛掩的綠色防盜門,聲音更大了。
“疼……好疼……誰……有沒有人……”
等等……不對勁!
這不是爽到極致的哼哼,調子抖得厲害,好像……還有什麼東西,打翻在地上的譁啦聲。
齊雲朗終歸忍不住關心好奇,側過頭順着並未關嚴的門縫,掃了進去。
只這一眼,他就屏住了呼吸。
房間裏窗簾沒拉開,光線很暗,但這不妨礙他看見地上的女人。
真他媽極品。
女人蜷在地板毛毯上,身上穿着一件,真絲質地的,墨綠色吊帶睡裙,布料流水一樣,貼在身上。
她側臥着背對門,大腿處毫無遮掩,白膩的肌膚,在昏暗中發光。
兩條修長勻稱的小腿,不安分地相互磨蹭着,腳趾用力彎曲扣着。
最要命的是上半身,縮成一團的姿勢,讓胸前的飽滿,被擠壓得有些變形。
睡裙領口頗低,兩團像是剛剛發好的面團,又像是熟透了的水蜜桃,隨着急促呼吸,一顫一顫地,想要從那點,可憐的布料裏跳出來。
一條深深的溝壑裏,全是細密的汗珠,反着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