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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死在大火裏的第三年,榮升消防總隊長的丈夫帶着爸媽攔住了我的去路。
他手裏提着女兒生前最饞的草莓蛋糕,眉宇間滿是不耐煩:
“差不多行了,你讓暖暖躲這麼久,不可能讓她一輩子都沒有爸爸吧?”
三年前那場特大火災,他作爲指揮官三進火場。
第一次救了鄰居大媽,第二次救了流浪貓,第三次抱出了他初戀的女兒。
唯獨把我那被壓在房梁下的暖暖,留在了漫天火海裏。
他怎麼說的來着?
“那只貓也是一條命!暖暖離門口近,自己能爬出來!”
我一把打翻他手裏的蛋糕,被他按在牆上。
“我知道你怪我當初不先救女兒,可是我也三年未見女兒。”
“你怎麼可以打翻暖暖最喜歡的蛋糕!”
我只覺好笑,死人怎麼吃蛋糕。
......
陸承安一把甩開我,力道大得驚人。
我踉蹌着撞向身後的牆壁,後背傳來劇痛。
那裏是大火留下的陳舊燒傷,三年來每逢陰雨天便如蟻噬骨。
“溫寧!你鬧夠了沒有?”
陸承安怒不可遏,指着我的鼻子咆哮,
“三年了,你躲了整整三年!現在一見面就咒暖暖死?天底下有你這樣當媽的嗎?”
一旁的婆婆張蘭心疼地撿起蛋糕盒子,心疼得直拍大腿:
“作孽啊!這可是承安特意排隊去買的,幾百塊錢一個呢!你就這麼糟蹋他的心意?”
公公陸建國也板着臉,用拐杖重重敲擊地面:
“溫寧,我們陸家是造了什麼孽,娶了你這麼個喪門星!暖暖要是被你教壞了,你也別想進我們家祖墳!”
我扶着牆,費力地站直身體。
每一次呼吸都帶着血腥氣。
那是當年吸入過多濃煙留下的後遺症,醫生說,我沒幾年活頭了。
我看着眼前這三人,眼神空洞:
“心意?”
“既然這麼有心意,爲什麼暖暖過生日那天,他卻在陪林月找貓?”
提到林月,陸承安眼底閃過不自然,但很快被理直氣壯掩蓋:
“你還要翻舊賬到什麼時候?林月是烈士遺孤,她一個人帶着孩子不容易!”
“那只貓是她去世丈夫留下的唯一念想,丟了她會活不下去的!”
“再說了,我不就是晚回來幾個小時嗎?火災發生的時候我不是第一時間趕回來了嗎?”
是啊。
他跟着隊員趕回來了。
我那時被困在陽台,懷裏死死護着已經昏迷的暖暖。
濃煙滾滾,火舌舔舐着房門。
我拼命揮舞着那件暖暖最喜歡的小紅裙,嘶啞着嗓子喊:
“承安!救命!暖暖在裏面!先救暖暖!”
透過火光,我看見了他。
他也看見了我。
可他的目光只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秒,就轉向了隔壁。
那裏,林月正抱着橘貓哭得梨花帶雨,她的女兒躲在她身後瑟瑟發抖。
“先救西邊!那邊有易爆物品!”
“還有,林月腿腳不好,先救她!”
這是陸承安下的第一道命令。
雲梯架設在隔壁窗台。
他親自沖上去,一手抱着林月的女兒,一手夾着那只貓,像個蓋世英雄一樣從天而降。
而我所在的東側,房梁轟然坍塌。
我眼睜睜看着唯一的逃生通道被火海吞噬。
暖暖在我懷裏身子滾燙。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聲音微弱:
“媽媽......爸爸爲什麼不來......暖暖好疼......”
回憶的痛楚來回拉扯着我的神經。
我深吸一口氣:
“陸承安,你救了鄰居大媽,救了流浪貓,救了林月的女兒。”
“你唯獨忘了,你的親生女兒還在火海裏等着你這個大英雄去救她。”
陸承安被我的眼神刺痛,不耐煩地扯了扯領帶:
“當時火勢那麼大,我是總指揮,要顧全大局!”
“那只貓也是一條命,衆生平等!”
“再說了,暖暖離門口那麼近,她平時那麼機靈,自己爬也能爬出來!”
“倒是你,身爲母親,遇到危險不先帶着孩子跑,反而等着我去救,你這種巨嬰心態才是害了暖暖的罪魁禍首!”
他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聲音再次拔高,
“別廢話了,趕緊把暖暖交出來!林月今天要帶豆豆去遊樂園,順便帶上暖暖一起,也好讓她們姐妹倆培養培養感情。”
我聽笑了。
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牽動肺部傷口,引起咳嗽。
“咳咳咳,培養感情?”
“好啊,既然你們這麼想見暖暖。”
“那就跟我走吧。”
“不過,遊樂園去不成了,得去另一個地方。”
陸承安皺眉:
“去哪?你把暖暖藏哪了?”
我咽下喉嚨涌上的腥甜,指了指城西的方向:
“火葬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