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5
“阿苒?!”
季凌川連忙甩開葉弦思的手,滿臉驚訝地望着我,失聲喊了出來。
“你怎麼會傷成這樣?”
我看着他那驚訝的神情,眼底不禁閃過一抹諷刺。
“我們一同上的戰場,共同面對那如暴雨般的魔箭襲擊,你竟然還問我爲何受傷?若不是我反應迅速,及時擋在你身前,如今虛弱躺在床上、命懸一線的人,恐怕就是你了。”
瞧見我眼底那毫不掩飾的諷刺,季凌川顯得有些慌了神,他大步走到我的床邊,想要伸手將我擁入懷中,可當看到我身上不斷往外滲血的紗布時,他的動作硬生生地僵在了半空中。
“阿苒,我是真的不知道......”
他語氣有些囁嚅,“那時我只看到弦思受傷了,一時着急,沒顧得上其他......”
即便在我面前,季凌川對葉弦思的親昵之情依舊不加掩飾。
我費力地扯動嘴角,嘲諷道:“沒顧得上其他?怕是根本就沒想起我吧。”
“不,不是這樣的,我只是覺得你和我一樣,都是修仙高手,靈力深厚,武藝高強,不會有什麼大礙。而弦思她只是個嬌弱的女子,根本比不上你,所以我才對她多了些關照。”
他小心翼翼地望着我,試圖解釋。
可我卻覺得他的這番解釋是如此的刺耳,如此的尖銳,仿佛一把鋒利的匕首,狠狠地刺進了我那早已千瘡百孔、破碎不堪的心髒,還用力地攪了幾下。
眼淚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
我靈力再深厚,武藝再高強,難道就能擋得住那鋪天蓋地、萬箭齊發的魔箭嗎?
葉弦思如此嬌弱,本就不應該出現在這危機四伏的戰場,可他不僅將她帶來,還幫她隱瞞行蹤,這難道僅僅是多了些關照那麼簡單嗎?
他說出這些話的時候,自己真的相信嗎?
不愛就是不愛,移情別戀就是移情別戀,根本用不着找這些借口來騙人。
我雖然只是傷了身體,但心還沒有瞎,他們之間那曖昧的情誼,我又怎麼會看不出來。
我向來堅強,在修仙的道路上,即便練武時摔得遍體鱗傷,我沒有哭過;在受到其他門派的阻礙,不讓我參加降魔行動時,我沒有哭過;在陷入魔道的埋伏,身受重傷時,我也沒有哭過。
可這兩日,我的眼淚卻幾乎沒有停過。
季凌川也深知我的性格,所以當看到我流淚時,他頓時慌了神。
他急忙掏出帕子,輕柔地替我擦拭着眼淚,動作依舊是那麼溫柔,可我卻只覺得無比的陌生。他的眼裏,滿是心疼之色。
“阿苒,你別哭了,是我錯了,你罰我吧。你現在還受着傷,再這麼哭下去,會傷了身子的,我會心疼的。”
心疼嗎?
我淚眼朦朧地看着面前這張曾經無比熟悉、英俊的面龐,這個我看了二十年的人,如今卻讓我感到無比的陌生。
站在後面的葉弦思,面色僵硬地盯着我,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緊張和不安。
我也沒有忘記,他此次前來,是要替葉弦思搶奪那特制的金瘡藥的。
他現在說出心疼這樣的話,難道不覺得可笑嗎?
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盯着他,眼神中滿是失望和冷漠。
季凌川的動作緩緩停了下來,他垂下眼眸,抿了抿嘴唇。
我們彼此太過熟悉,他知道我心中想問什麼。
沉默了許久,他終於還是開口了。
“上次回京的時候,我在街上救下了即將被驚馬撞到的弦思。”
“從那以後,她便總是來找我。我本來不想搭理她的,可她被嬌慣得太厲害了,我一拒絕,她就哭個不停,我一時心軟,便和她一直有書信往來。”
“兩個月前,弦思和吏部尚書爹爹鬧了脾氣,一個人跑到邊疆來找我,哭着說要留下來。我實在拿她沒辦法,只好把她留在了軍營。”
上次回京,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
原來,他們早在那麼久之前就已經相遇了。
原來,他們早就已經暗中有了往來。
而季凌川,卻一直都在瞞着我。
話本的力量,真的有這麼強大嗎?
我千防萬防,即便已經改變了回京的時間,盡可能快地離開了京城,可季凌川與葉弦思,還是不可避免地相遇了,而且還糾纏在了一起。
他身爲堂堂的修仙將軍,想要送一個弱女子回去,本是輕而易舉的事情,說拿她沒辦法,不過是心裏不想讓葉弦思離開罷了。
就算不送她回去,軍營裏那麼多營帳,爲何偏偏要把她偷偷藏在自己的營帳中?
甚至...... 他們還有了孩子。
難道,這真的是天意,無法違背嗎?
不,我絕不相信。
那個在成親當晚,穿着大紅喜袍,因爲話本中的故事而抱着我流淚,承諾會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永不背叛的少年,終究還是不在了。
我的心,終於徹底死了。
無力感如潮水般蔓延全身,我從未感覺如此疲憊,仿佛下一刻就能沉沉睡去,再也睜不開眼睛。
我咬着牙,用力掰開季凌川緊握着我的手,望着他,慘然一笑,說道:
“季凌川,我們和離吧。”
6
“我不同意!”
聽到我提出和離的話,季凌川的瞳孔瞬間劇烈收縮,眼神中滿是難以置信,仿佛我說出了什麼天方夜譚。
或許是意識到自己的情緒過於激動,他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平復心情,可那望向我的眼神中,仍滿是傷心與急切。他輕聲開口道:“阿苒,你一定是在氣頭上才說出這樣的胡話,我們相愛了這麼多年,一同經歷了多少修仙路上的風風雨雨,怎麼能說分開就分開呢!”
原來他也知道我們相愛已久,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做出了背叛我的事,讓我心如刀絞。
“那你更應該清溫,我溫惜苒從不會因爲賭氣而說這些話。” 我強忍着心中的悲痛,目光如冰般盯着他,冷冷說道,“還有,你應該記得,我最痛恨別人的背叛。曾經我被最信任的副將在與魔道的大戰中反插一刀,那次戰役,我們門派死傷慘重,無數同門命喪當場,從那以後,我就對背叛深惡痛絕。”
還記得那次我浴血回到門派駐守的營地,滿身傷痕,氣息奄奄。季凌川毫不猶豫地將我緊緊抱入懷中,眼神中滿是心疼與堅定,認真地承諾:“別怕,阿苒,我永遠不會背叛你,我會一直守護在你身邊。” 那時的他,真誠熱烈,滿心滿眼都是我,可如今,那些誓言卻早已煙消雲散。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變了呢?
我與季凌川對視着,我們都清溫,是他先背叛了我,背叛了我們曾經在修仙祖師像前立下的海誓山盟。
可季凌川卻不願輕易放我離開。他咬着牙關,眼中閃爍着淚花,帶着哭腔哀求道:“阿苒,求你了,原諒我這一次吧,我知道錯了。”
或許是他此刻低聲下氣求我不要和離的模樣,與他平日裏作爲修仙將軍的氣勢凌然截然不同,站在他身後的葉弦思終於按捺不住,一個箭步越過季凌川,沖向我,雙手狠狠掐住我的脖子,臉上滿是憤怒之色。
“你憑什麼這樣對凌川哥哥!” 她惡狠狠地吼道,手上的力氣極大,重重地壓在我胸前的傷口上。
我只覺傷口處一陣劇痛,鮮血瞬間止不住地從包扎的紗布中往外滲,我悶哼一聲,只感覺胸口的肌膚仿佛要被撕裂開來,鑽心的疼痛讓我幾近昏厥。
葉弦思掐着我脖子的手還在不斷用力,我想要掰開她的手,可因爲身受重傷,體內靈力紊亂,根本使不出力氣,只能無助地掙扎着,扒拉着她的手。缺氧帶來的窒息感讓我控制不住地顫抖抽搐,眼前漸漸發黑,瀕臨死亡的邊緣。
這時,季凌川才終於反應過來,趕忙一把將葉弦思拉到身後,隨後上前一步,輕輕拍着我的背,說道:“阿苒,弦思只是太擔心我了,她性子急,一直都是這樣的,你就原諒她這一次吧。”
真是可笑至極!我名義上的夫君,在拉開這個想要殺死我的女人之後,首先做的不是關心我的死活,不是對葉弦思的行爲感到憤怒,而是立刻將他的心上人護到身後,還爲她開脫,甚至要我原諒她。
感受到我眼中濃烈的厭惡與憤恨,季凌川這才從剛剛的慌亂中緩過神來,慌忙補充道:“阿苒,你沒事吧?有沒有哪裏還疼?”
被季凌川護在身後的葉弦思探出腦袋,臉上露出得意又不屑的神情,看着我說道:“你瞧,凌川哥哥最愛我了,不管我做什麼,他都會護着我。”
“是嗎?” 我冷笑一聲,本想反駁說如今是季凌川不肯與我和離,可又覺得與他們爭執這些毫無意義,何必浪費時間呢。
只不過看着面前這兩人,一個滿臉警惕,一個得意洋洋,我更不會輕易放過他們。
於是我嘴唇輕啓,說道:“有事。葉弦思故意向魔道暴露我們門派的行蹤,致使我們在與魔道的對戰中失利,無數同門命喪當場,而且她還妄圖刺殺身爲門派將軍的我,按照我們門派的律令,此等罪行,當斬......”
“你!” 季凌川着急地打斷我的話,臉上露出不悅之色,“都說了,弦思不是故意的,你何時變得如此斤斤計較了?”
看着他那失望的眼神,我只覺得無比的諷刺和有趣。我斤斤計較?葉弦思所做的每一件事,哪一件不是足以讓她在修仙界被處以極刑的重罪,可在他的口中,卻都成了不是故意的。
果然是葉弦思的 “好哥哥” 啊,如此偏袒,不分是非。
“別着急。” 我拍了拍手,喚來了我的法寶雲蘿,雲蘿化作一道寒光,飛到我身邊,同時帶來了我早就擬好的和離書。
“你不是不想和離嗎?現在我給你兩個選擇。” 我眼神堅定地看着季凌川,說道,“如果你不幹預此事,讓葉弦思接受她應有的懲罰,我便可以暫且不同你和離。”
“如果你不想葉弦思死,也可以,那就籤了這份和離書吧。”
我挑眉看着季凌川,只見他面露難色,眼神中滿是糾結。
“阿苒,你就非得讓我做出選擇嗎?” 他帶着一絲哀求的語氣說道。
我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對,你必須選。”
沉默了許久,季凌川終於僵硬地擠出了一個字:“好,我籤。”
季凌川眼中滿是不舍與依戀,可卻無可奈何,只能緩緩拿起筆,在和離書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流着淚,看着我,最終在我厭惡的目光下,無奈地牽着葉弦思離開了營帳,只留下一句:“對不起。”
再一次,季凌川選擇了葉弦思。
可我的心卻平靜如水,沒有因爲他的選擇而有半點傷心。或許是我已經對他失望透頂了吧,又或許,季凌川會選擇葉弦思,本就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
畢竟那修仙話本裏早就說了,將軍季凌川對尚書家小姐寵愛萬分,願意爲她付出一切。
不過現在,他們的死活,他們的選擇,都與我再無關系了。
7
季凌川帶着葉弦思離開後,沒過幾日,他便又出現在了我的營帳前。
自那以後,他每日都立於帳前,周身縈繞着悔恨之意,口中念念有詞,祈求我的原諒,滿心期望能與我重歸於好。即便我的靈寵雲蘿化作人形,出去厲聲責罵,也無法將他驅離。
他既已選擇了葉弦思,甚至願意爲了她與我和離,如今卻又在此裝作情深意重的模樣,實在令人不齒。
況且,還有門下弟子向我稟報,每次在夜間路過他的營帳時,都會聽見一些令人面紅耳赤、羞澀難言的聲音,似是男女之間的調笑嬉鬧。
我被他的這般舉動弄得不勝其煩,再加上邊疆之地靈氣駁雜,環境艱苦,不利於我重傷後的恢復。於是,我以靈紙傳訊,向高居九天之上的天帝奏明情況,隨後便離開了邊疆,前往江南那片靈蘊充沛、適宜療傷的仙境之地修養。
在江南,我尋得一處靜謐的山谷,谷中靈植繁茂,清泉流淌,靈氣濃鬱。我於谷中閉關調養,吸納着純淨的靈氣,服用着珍稀的療傷丹藥。時光悠悠,在第一個冬日來臨之際,我終於將傷勢養好,默默回到了京城。
與此同時,季凌川與葉弦思也回到了京城,他們此番歸來,竟是爲了舉行成親大典。
他們在邊疆時便已結爲道侶,但葉弦思嫌棄邊疆的成親儀式簡陋,非要在京城再辦一場盛大的慶典。季凌川向來對葉弦思寵溺有加,自然是一口答應。
他們在京城舉行了一場無比盛大的成親宴,季凌川身爲修仙界戰功赫赫的將軍,葉弦思則是吏部尚書的獨女,二人的結合,博得了全京城修仙者的祝福。衆人皆言,他們是天作之合,仿佛早已忘卻了我與季凌川曾經的過往。
不過,這樣也好,我本就不想成爲他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年後,我向天帝請命,願鎮守與季凌川所守之地相反方向的南疆。天帝嘉許我的勇氣與擔當,恩準了我的請求。
我再度踏上仙途,騎上我的仙獸,手持那柄陪伴我多年、削鐵如泥的仙劍,回到了熟悉的戰場,開始在修仙界建功立業。
一晃兩年過去,我憑借着高強的仙法和過人的謀略,打得南疆的妖魔節節敗退。我的威名傳遍了整個修仙界,舉國上下,無人不知曉我鐵血女將軍的赫赫聲名。
而這兩年間,季凌川所鎮守的北疆,情況卻愈發危急。
這一日,我正在營帳中對着南疆的靈脈地形圖仔細分析,謀劃着與妖魔的最後一戰,以期徹底蕩平南疆的妖魔之亂。忽然,侍從前來傳報,說是有人求見。
我正忙於戰事,隨口便讓那人進帳。
沒想到,進來的竟是季凌川。
他衣衫破舊,滿是污漬,胡子雜亂無章,雙眼布滿血絲,透着一股瘋狂與疲憊,一看便知是歷經艱辛、長途跋涉而來。
我眉頭緊皺,問道:“你爲何而來?你若離開了,北疆由誰鎮守?”
他嘴唇一張一合,支吾了半晌,最後吞吞吐吐地說道:“我...... 我的副將法力高強,定能守好北疆。”
倘若僅憑副將便能守好邊疆,那天帝又何須設立將軍一職?況且南北疆相隔甚遠,即便以最快的御空之術飛行,不眠不休也需半月之久,他怎敢在這戰事吃緊之時,擅自離開北疆?
“你可還記得身爲將軍的職責?你竟如此將戰事視爲兒戲?!” 我心中怒火升騰,厲聲質問他。
季凌川支支吾吾,許久才擠出一句:“阿苒,對不起。”
“你該說對不起的,是北疆的將士,是天下的黎民百姓,是天帝!” 我怒喝道。
可季凌川卻對我的斥責毫不在意。
“我就是要對你說。阿苒,我錯了,我不知當時爲何鬼迷心竅,竟瘋狂地愛上了葉弦思,覺得她驕縱可愛,從而將你棄之腦後。可我本最不喜她這般嬌氣柔弱的女子啊......”
我心中一怔,沉默不語。
“難道真的是天命難違?無論我如何躲避,都只能按照那修仙話本中的軌跡前行。”
“直到最近,我才恍然恢復神智,深知自己錯得離譜,這才趕忙前來找你。”
他自以爲是的這番真心傾訴,卻並未在我心中激起一絲波瀾。
“說完了嗎?說完了就趕緊走吧。” 我冷冷說道。
季凌川看出了我眼中的冷漠,對他已然毫無感情,他在我眼中,不過是個陌生人罷了。
他原本挺直的腰杆彎了下去,眼淚順着臉頰滑落,他顫抖着雙膝跪下,蜷縮着身子,嗚咽道:“阿苒,對不起......”
季凌川灰溜溜地離開了,我也不再理會他,只是一心專注於行軍打仗。
到了冬日,我終於攻下了南疆妖魔的首郡,大獲全勝,班師回朝。
回京途中,正巧遇上一隊押解罪犯的隊伍。
與押解的車隊擦肩而過時,我敏銳地察覺到有一道眷戀的目光和一道怨毒的目光投向了我。
我轉頭看去,只見押解車中,有一個蓬頭垢面、面容難辨的女子正充滿怨恨地盯着我。
當時我心中有些疑惑,我記憶中並未與京城的修仙者結怨,不過因急着去天帝的仙宮參加慶功宴,此事便很快被我拋諸腦後。
後來,我在酒樓中聽聞衆人議論,才得知那日押解的罪犯,竟是季凌川與葉弦思。
原來,季凌川離開南疆後,徑直回到了京城,面見天帝,揭露了自己與葉弦思的罪行。
在邊疆的這兩年,葉弦思仗着季凌川的寵愛,肆意妄爲。她驕縱任性,故意泄露北疆的防御機密,致使戰事陷入困境,不僅讓北疆戰場損失慘重,就連當年我軍設伏,因她的故意泄密導致我被敵軍的魔箭重傷之事也被翻了出來,而這不過是她諸多罪行中較輕的一條。
而季凌川對她百依百順,每次都爲她遮掩罪行,護着她,這才讓她愈發膽大妄爲。
天帝聽聞後,龍顏震怒,當即判決他們立刻斬首示衆。
怪不得上次我感覺到那奇怪的目光,原來是他們。
晚上回到將軍府,我收到了一封無名信,信封上只畫了一枝寒梅。
這是從前我與季凌川定下的暗號。
我知道,這是季凌川的信。
不過,我已不想再看他的遺言。
我靜靜地看着火焰舔舐着信封,信紙逐漸化爲火盆中的黑灰。
我心中的那塊枷鎖,仿佛也隨着這信紙一同灰飛煙滅了。
從今以後,我只是我自己,只是威名天下的鐵血將軍 —— 溫惜苒,一心守護這修仙界的安寧,不再爲情所困。